“有时候我想，上帝向我们撒了个美丽的慌，故意逗的我们如醉如痴，然后又把它戳穿。如果我们能看穿，就不会悲痛欲绝了。”

　　“你看穿了？”邢橦玩味地看着她问道。

　　“不看见平儿时看穿了，见到他后又糊涂了。”

　　慕灵摇头叹气，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面走去，到他奶奶那里去看儿子。

　　她从他奶奶手上接过孩子，俯身亲了一下，像是对孩子说，更像是自言自语。

　　“也许会有奇迹，那老医生说的那么肯定，针灸会疏通经络，然后配合中药，就能慢慢变好。”

　　“他们那些人全一个样子，那个气功师不是更绝，他说他用意念发出的气就可以疏通受阻甚至救活死亡的细胞，让他康复。”邢橦的声音突然在他们后面响起，把慕灵吓了一跳。

　　“现在只希望这次能出现奇迹。也许这次真的会出现奇迹，也说不定！”慕灵平复了一下，殷殷说道。

　　“你自己心里也是不相信的，对吧？”

　　“不信也得信了。求佛的就是希望有佛。问题是我愿意不相信平儿会残废。”

　　“其实你也知道气功大师和中医也是自我安慰。至于针灸嘛……”

　　“你看咱们平儿，浓眉大眼，五官端正，鼻子挺拔好看，耳垂厚实，明明是一个有福之人的福相。不是有个说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平儿以后一定会福泽绵长的。”

　　“你没有睡着吧？”

　　“什么意思？”

　　“你自欺欺人的本领越来越强了。”

　　听到这话，她一句话也不说了，抱起孩子就上了床，孩子在母亲的怀里倒是很快就睡熟了，可慕灵仍然闷闷不乐地靠在床上。

　　她哪里不知道她孩子的状况，只是有了盼头，人活着才有希望。

　　“怎么还不睡？”

　　“平儿太可怜了，他那么孤立无助，我跟他能换就好了。”说完，她已经泣不成声。

　　“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幸。”邢橦宽慰道。

　　“我本来一直都还算幸运的，即使有什么不顺心意的事情，也只是小事情。可是，自从遇到你，就啥事都……”

　　“你爱怎么样想就怎么想，我要睡了，你爱多晚睡就多晚睡，强求不了你。世上之事，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强求的。”邢橦冷漠地说，说完，就转过头去睡了。

　　慕灵听到他的话，脸埋在枕头上又哭泣起来。

　　孩子是她的最爱，他患有脑瘫，对整个世界来说，他看起来好像上帝开的一个残酷的玩笑。他不能独立行走。双腿是没用的棍子。胳膊是无助的鸟儿的翅膀，只能无力无规律地扑棱扑棱。他张开嘴发出咿呀的声音，好像嘴里有一弹力较强的弹簧，顶着他的上鄂不能轻易地闭合。耷拉着脑袋，口水流到下巴那儿。他的声音是刺耳又难懂的号叫。其他的小点孩子父母见到他，都要把自己的孩子的脸背过去。他让那些父母孩子表现出对一个身体伤残生命的极端恐惧。另一些大点孩子的父母，则让自己的孩子像参观怪物一样。人们指指点点，表现出对生命的怜悯和鄙弃。就是没有尊重。

　　两岁多的孩子，为了能说话走路，硬是没有哼一声，默默承受每天两次的针灸。

　　后来慕灵听说石家庄有家医院能用中药治疗脑瘫，她便把中药丸买了回来，看着那么小的孩子艰难地一日三餐吃着大人都难吞的药丸，还要承受每天两次的针灸，她的心疼得眼泪直流。

　　“你看孩子那罪受的，没有一点作用，那罪就白受了。”

　　一天，邢橦看见孩子吃药那难受的样子，不忍心地对她说道。

　　“可他现在还活着，就必须为他的将来打算。他既然生了常人不生的这种病。就要承受常无法承受之苦。”

　　“这么活，或许还不如不活。不过，换谁，又真的放得下呢？”邢橦叹息道。“我真的想回去把那家医院给炸了！”

　　“炸了有什么用？炸了平儿就好了，不用你说，我也会干！这次针灸他万一好转了呢，哪怕一点点都是胜利。”慕灵执着地说道。

　　“你的坚持有什么意义呀！医生不是说是世界难题吗？你总说意义在于过程。可过程与过程不一样，别的孩子有明天，他没有。这样一天天过着日子，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世界许多孩子死于疾病或意外，至少，我们的孩子没有生命危险，那些突然失去孩子的父母，不知道会多么的羡慕我们。”

　　“羡慕我们？我们有什么值得别人羡慕的。不说别人看孩子的眼光是那么不屑与鄙弃，就我们也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缺德事，得到了报应一样厌恶和怜悯。就单位的同事都对我说，如果是他们，根本受不了，好心的劝我们再生一个。”

　　“什么受不了，”慕灵有些激动地嚷了起来，“这事落在谁头上，谁都得受得，谁都受得了。”

　　“你别激动，即使有什么，我们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不是吗？”

　　“我要这思想准备作什么，都快要把我给准备疯了。”慕灵突然失控一样的吼道。

　　“自从这事情出现后，情况总比预料的坏，根本无法抵抗。一切希望都是自欺欺人。”

　　“那也不能不抵抗，抵抗了总归会好些，说不定真的有奇迹。”

　　“你也说那是奇迹，让他受那么多苦有什么意义。”

　　“不让他受苦又有什么意义，意义于我们已经没有意义。我们别再说什么意义不意义了。”

　　“我记得有位诗人说：死并不新鲜，但活着更稀罕。”

　　“可我也记得有位诗人说，死是容易的，活着更难。”

　　“难，有什么好炫耀的。”

　　“难，的确没有什么好炫耀，但是我就是不能放弃他，我会与他艰难地，无可炫耀地一起活着。”慕灵坚定地说。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邢橦和他的母亲都帮忙打理小卖部的生意。慕灵回到单位，开始正常上班，她很快就能独立地完成民用水电安装的施工。为了多挣一点钱，她自己也与工人一起安装。

　　她要在不停地忙碌中寻找孩子的希望。

　　在她的脑海里没有阴云，她的心灵里没有畏惧，虽然她的希望是渺茫的，信念却是坚定的。

　　自从做了生意，有了工作。慕灵的心里只有孩子的病。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风花雪月的事情。能睡个饱觉，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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