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院出来，慕灵说：“今天孩子跟我回家，你明天来带孩子回去”。

　　于是他为她们拦了三轮车，她们一上车他就转身离开，在三轮车启动后他又转过头来，目送着她们离开。他知道这最后的一哆嗦慕灵今生永远无法知晓。就像他与慕灵没有孩子的时候经常玩的掷硬币的游戏，这一次掷出的硬币掉落地上，露出的只是他这一边。

　　慕灵带着孩子，在市场买了菜，孩子咀嚼功能几乎丧失。她给孩子煮了点园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喂给孩子吃。仿佛要把以后的缺失预先支付。然后接了满满一盆热水，把孩子放在水里，慢慢地搓洗，一边洗一边流泪。没有语言能力的孩子，只有用他稚嫩的小手，拭去母亲的眼泪，同时瘪着小嘴，摇着头，示意母亲别哭。

　　第二天一早，邢橦如约而至，要将孩子送回老家。她有些担心，现在这种情况不知道父亲和姐姐会不会继续帮忙带孩子。她写了封信，让橦带回。不忍孩子离开，躲进卧室。只听见“砰”的一声，她的心随之坠落，她茫然地跑了出来，想追赶他的脚步。在门边，她停住了，眼泪也回去了。她顺势坐在地上，很久很久。屋子里没有变化，一如他上班去了。可是她的心犹如房子一样空洞。她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到处寻找，只听见她自己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回荡。

　　躺在床上，刚刚闭眼，总觉得孩子还在身边，邢橦立在床边……满屋子都是他们的影子。往事如烟。如影随形。当第一个孩子化为血液流淌在她双腿之间的时候，那滚滚的疼痛之感，就让她的心慢慢变凉。

　　“我是你就死在那里，看他们怎么办？”

　　“死在那里！死在那里！”一个声音不断的撕裂她的大脑。她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公司里的几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她有一个脑瘫儿子，怎么还能这么讲究？”

　　“别人是大学生，当然会讲究了。”

　　“听说他们离婚了，他老公有外遇。我还碰见他与一个女人。”

　　“我也遇到过。”

　　他有外遇，原来大家都知道。这恶心的一切，最后还是由她一个人独自咽下。慕灵突然想笑，她的人生就像一个不堪的笑话，因为他的恶心开始，也由他的恶心结束。

　　“她好像确实配不上他老公，他老公太帅了，难怪会嫌弃她。”

　　“她真可怜！”

　　人只是这样，选择性地忽视掉别人的辛苦努力而得到的东西，只被自己感动，谁也无法做到感同身受，谁也无法体会那些轻描淡写讲出来的故事背后，有怎么样刻骨铭心的经历。她们哪里来的底气，断定一个人可不可怜。

　　慕灵突然觉得悲哀，都是女人，何必如此编排女人。以貌取人，不可耻。以他人之貌，论他人之情，不知道是跟风，还是满足自己八卦的可怜的好奇心。她们嫉恨比她们强的女人，如果知道她们落难，她们便把同情的目光肆意挥洒。同时她们又鄙视比她们弱的女人，她们总在不停的攀比，不停的说人是非。

　　慕灵快速绕过她们离开，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那个屋子，承载了她太多的希望。她害怕开门进去等待她的仍然是那一屋子的空气和那故人的影子。

　　她不喜欢扎人堆，奉行谁对谁都视而不见的原则。或者喜欢她的人并不多吧。她想起她曾经喜欢的男人，就像那些花儿一样那些欢乐在她生命里的某些角落静静的开放着，昙花一样，没有永恒的姿势。而自己呢，也并没有为他奔走天涯，怎能求他为自己荒草丛生。

　　她想着想要找一条与悲伤和解的路。她走到郊外，空气，阳光穿梭在破碎的哀伤中，哀伤变得轻盈，变得从此可以承受。她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起都会过去。她仰望天空，朝霞已经变成了晚霞，这一天变化了，虽然天还是天，云还在空中游走，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希望的亮光已经变成了坚决的晚霞。

　　她还是回到了娘家，那里有自己的亲人，有孩子。

　　回到家里，父亲一如既往的少话，却没有以前的严厉。阿姨拉长着本来就显得有些长的脸。姐姐妹妹责怪她没有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没有在家煮饭洗衣带孩子。她们都说如果是她们，邢橦不会离婚？

　　她的眼泪，无助和疼痛。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像亲人祈求温暖，安慰和庇护。但是他们摧毁了它。

　　孩子在吃了晚饭的时候，就已经睡着了。她独自穿梭在现实的人群中，她的视线穿越城市在群楼间的狭长天空，脑子一片空白。她总是习惯性微微眯起眼睛，明亮的阳光就像生活一样让她感到局促。大街上到处是尘土和物质的气息。

　　她向河边走去。如果说大海是地球上最干净温暖的一颗眼泪，那么河里的水就是那一颗眼泪的蒸汽。她喜欢它的清澈明净，更喜欢它的涛涛不息。

　　在江边，在夜幕中一个孤独的身影一面走一面用脚踢着脚下的石子，不时地捡起石片打着水漂。看着那孤寂的背影，慕灵呼出一口长长的叹息，一样寂寞的呼吸，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微光中唯一清晰的是温武的身影，他带着羞涩的微笑，轻轻地呼唤着她。在教室里；在操场上；在放学的路上；在她们出租屋的门外。

　　她“哎”了一声，抬头看见温武茫然的脸。

　　她想说点什么，可声音怎么也发不出来。

　　泪水流到了唇边，涩涩的，苦苦的。

　　她突然觉得惭愧，缓缓地站起身，低垂着眼眸“对不起，先失陪了。”

　　温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慌忙地说“等等！我已经知道你的情况，我昨天碰到邢橦。”然后放开手，从上衣包里摸出一包烟，撕下一块烟纸，匆忙地写了几笔，递给幕灵。

　　“这是我的地址，我已经超假了，明天的车票已经买好了。我必须要归队了。明天我在车站等你，早上六点半的车。或者你那天想好了要来，发电报给我，我会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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