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和尚轻念道。

　　说到这里，“猫脸老太”深深叹着气，用手擦拭着无法流出眼泪的双眼。这个故事听到我浑身冷汗直冒，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酸楚，等回过神时发现我和小和尚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彼此握在一起，手心中全是汗。

　　我们彼此嫌弃地把手甩开，小和尚问，“你就是叶萧萧的母亲？”我白了他一眼，说，“这不是明显的嘛。”

　　叶老婆婆颤抖着双手，从一个木盒子里取出来一条丝娟手帕，那个时候的人很喜欢以手帕相赠。她展开手帕，上面绣着一首词，“深秋绝塞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老婆婆说，“这个词是田墨离那个畜生戏词中的一段，我家妹娃子喜欢就把它绣在了帕子上，谁知道还没有送出去就被害咯。”现在再看这首词，有种浓烈讽刺的意味。佳时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

　　只觉魂销……

　　“那那个宝藏打开了吗？”小和尚问。

　　老婆婆摇头说，“怎么打得开嘛，再说咯，这里到底有没有宝藏还说不清楚，没得哪个人看到过宝藏的影影。可怜我家妹娃子为了那些说辞就啷个死咯。”

　　“那后来呢？”我问。

　　“我被阿些姑嫂些救了躺在床上两个多月，老天可怜不收我，好歹算偷活了下来。奇怪的是，当我再问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记得起，甚至他们都说不清我是怎么被烧成这个鬼样儿。攮子那个狗杂种，说是自己的脸是剿土匪的时候受的伤，真他龟儿子的不要脸！”

　　“除了你以外的人都失忆了？”我问叶婆婆。

　　叶婆婆叹气说，“好像是啷个回事。不过从那以后，田家的后嗣都活不过二十岁，那个田墨离却已经八九十岁咯，话都说不清楚，一天口水滴答的生活不能自理，但就是一年年地拖下来死不了。据说他自己寻死过很多次，次次都死不了。跳楼吧，就落在楼下垃圾堆头；喝农药吧，那农药是三无假冒的；触电吧，还没得等他手指头挨到电线，就停球电咯。我晓得，这是我家妹娃子给他的惩罚！”

　　我想起了之前路过田家祠堂，里面传来的哀乐和哭泣。想来又是冤孽报应应验再他家某个子孙的头上了。“叶婆婆，那你怎么会和我们说这些呢？”

　　“之前有个人和我说过，今年的印头会有两个年轻人，能够让我见我家妹娃子，让我那可怜的妹娃子重新入轮回。”

　　“谁？”我和小和尚异口同声问道。

　　“我老太婆认不到，我只晓得他说的肯定是你们两个，我求求你们帮哈我，帮哈我那可怜的娃娃，求你们了！”叶老婆婆声泪俱下，竟然艰难地要给我们跪下。我和小和尚一人搀扶她的一边，将她轻架着坐在椅子上。小和尚说，“老人家，你不要这样说，出家人慈悲为怀，有如此哀怨之灵，自然不能让她流落四野。放心，我一定会为其超度的。”

　　我一看，这小和尚是想要抢我风头的架势啊。刚想开口说点什么，突然意识到人家平生好歹是个和尚，且不说驱过魔没有，但超度肯定是会的。然而，我会什么？我除了“一腔热忱”以外，似乎什么也不过。

　　想到这层，我只能弱弱地说一句，“婆婆放心，能帮我们肯定会帮的。”哎哟我天，我明显看到小和尚暗里嘲笑的眼神。

　　眼看着天就亮了，我们把疲倦的叶老婆婆安置好就打算到镇上再去逛逛，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刚出门，我电话就响了，米小雅在电话那头哭的稀里哗啦的，说是一天一夜都联系不上我，已经快要急疯了。我把深溪的情况大致地说了说，告诉她染她不要担心，哄了好一阵子才算哄好。

　　挂了电话就看到平生似笑非笑的眼神，“你女朋友？”

　　“是啊，要不然呢。”

　　“漂亮吗？”

　　“当然……哎呀我去，你个小和尚，你不是和尚吗？不应该四大皆空吗？”我拍着他的脑袋，揶揄笑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你丫不要再装了，你就是一个假和尚。”

　　说着说着，我们再度来到那口古井边。因为印头已经结束，深溪结界得以稳固，古镇区域得以重新打开，这里再度被世人所认知。古井周围再度游人如织，小摊小贩也守着自己的摊子各种吆喝，旁边买手鼓和民谣碟的小商铺跟着音响里放出的音乐有节奏地敲击着手鼓。

　　似乎一切恢复如常。

　　然而，我和小和尚却紧锁眉头相视一眼。旁人可能看不见，我和他却能够看得到，古井上方弥漫缭绕着浓烈的灰黑色阴气。这股黑气我上次并没有看见，这次能够看见也不知道是和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有关，还是和小和尚给抹在眼睛上的佛香珠有关。

　　古井周边围了一圈学生样的游客，正往井中投掷硬币。也不知道是谁先放出来的话，说是如果将硬币投掷井中时不发出声音，就能够有好运相随。这些学生一边扔硬币一边高声笑着，欢快极了。

　　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个凄冷哀怨的哭声缭绕在周围。哀怨灵魂的哭泣和无知人们的欢笑形成显明对比，阴森之余还有种无尽的凄凉感。

　　“好啦好啦，有什么好乐的，不要围在这里，我们要维修古井，散啦散啦。”我装作镇上的人驱赶走那些学生，和小和尚一边一个假装对古井进行勘察。那些学生虽然不乐意，但很快也就散开了。

　　待驱开众人之后，小和尚取出一颗佛香灰制作成的佛香珠，口中念动佛语，手指捻开双手一扬，佛香灰轻轻落在那团灰黑色阴气之上。那阴气浮动的频率逐渐减缓，从井中传出的哭泣声也逐渐消失。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到了这深溪之后，一直跟随着我的叶萧萧的魂体就再没出现过。现在看来，是因为印头大祭又将她的魂体封于井中。现在小和尚用佛香灰遮住头顶日光，那个身穿青衣的长发女鬼自古井中冉冉升起，上半身露出井边。她的面容依旧隐藏在层层水雾之下，仿佛是隔着涟漪井水与她隔世相望。

　　“叶萧萧。”我唤她的名字。

　　就见这青衣女鬼身体微微一颤，“嘤嘤”的哭声再度传来。我说，“你别哭了，我们去看看田墨离可好？”听到“田墨离”这三个字，叶萧萧的魂体变得非常不稳定，像是错位时空使她的身体变形严重。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和尚急切地说。

　　我说，“你不懂，这叫长痛不如短痛。既然我们知道症结在哪里，就应该对症下药。”其实我心里也是乱得很，也正因为我什么都不懂不会做，才会秃噜出那么一句话。我也生怕自己会坏了事。

　　小和尚谈了口气，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段佛语，随后说，“这位施主，啊不，鬼主，其实冤缘总有头也总有终，执念令众生苦，放下执念，方能脱离苦海重入轮回。”

　　我看到她似乎有所动，连忙在脑子里搜索还能有什么触动她的。突然想到一件事，对她说，“你的妈妈还活着，你也不想她老人家伤心吧。”

　　果然有效，叶萧萧的魂体停止颤动，微顿之后虚化散开和井口上方的佛香灰合二为一。那佛香灰随即合拢重新形成一颗佛香珠，回到小和尚的手里。

　　叶萧萧和田墨离的再次见面没有我们所设想的那般激烈，叶萧萧水帘下的那张脸也不知是何表情，只是魂体悬浮在田墨离衰老的残体身边，一言不发。田墨离已经老病的不能再开口说话，只是哭，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喉咙里滚出“咕咕”的声音。

　　不多久，叶萧萧伸出一只手，我以为她要去掐死田墨离，刚想上前阻止，被小和尚给拉住了。一看，原来她只是将手掌摊开，从她的指尖流出三滴鲜血滴在田墨离的口中。田墨离“嘎乌”一声，终于闭上了那双干瘪的眼皮，魂魄归西。

　　出到田家门外，叶萧萧的魂体对着我和小和尚深深地鞠了一躬，身影逐渐泯灭消失。在她消失的那个瞬间，我们终于看到了她的真面目，那容貌真是清纯美丽，嘴角微微上扬，真真如同一朵月光下的莲花。

　　从这青衣女鬼跟着我到现在，由始至终，叶萧萧没有说过一句话，隔着水帘我也没有办法看清她面容表情的变化。我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恨，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遗憾，更加不知道她是否还有牵挂……

　　转念想想，即便我知道了又如何，她的故事我不过是听说，没有亲身经历的历程，再怎样也无法真切地却感受当事人的每一寸情感。或许她早就想放下，可是无从做起；或许她想要更深地去报复，却终究也狠不下心。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不过……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哪里不太对？^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