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所有认识的人都躲着自己走。单位的同事，看门的大爷，菜场的阿姨，小区里遛狗的妹子，烟酒店里的小弟，就连接单的客人也都是尽量和他保持着尽可能远的距离。

　　甚至今天从公司得知，竟然有人投诉他！投诉他身上的味道太臭太难闻！

　　对于以前的张大强来说，投诉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他身上。记得有一次因为暴雨，送餐晚到了几分钟，他急得在电梯里面直跺脚，生怕得到一个差评而被扣钱。谁知把餐送到客人手上的时候还是温热的，这让顾客非常满意也很感动，“这么大的雨，你身上都湿透了，饭菜竟然还是热的，冲着这一点我就得给你好评！”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所以只要是他送的单子绝对都是好评，也因此他年年都是优秀员工。

　　要说起来，快递跑跑这份职业确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下来。风餐露宿，风吹日晒，受尽白眼和欺凌，有时候明明是不可抗拒的因素导致的迟到，哪怕只是迟到了两分钟，都会招致屌丝顾客的谩骂和羞辱。当然，更多时候得到的仍然是顾客们的理解和支持。

　　所以，张大强一直还是很认可自己的存在。但如此优秀的人今天竟然收到一例投诉，这让他的心情跌落至了谷底。“我这么辛苦，竟然还被投诉！我这么卖力，竟然还被投诉！我这么优秀，竟然还被投诉！”他越想心里越是有股戾气，飞起一脚就把旁边的一个垃圾桶给踢飞，里面的垃圾瞬间呈扇形散落一地。

　　“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这才打扫完的卫生，你怎么这么没有素质啊！”小区里的保洁阿姨气急败坏地提着大扫帚跑过来，怒气冲冲地指责，“咦，你不是住606的那个张大强嘛，平时看你不吭不哈也算是有礼貌，怎么这么没素质啊，这垃圾桶招你惹你了，这垃圾招你惹你了……”

　　保洁阿姨喋喋不休地还想说什么，一看张大强那双眼睛已经发红，眼神里充满杀气，瞬间脸部一阵抽动瘪瘪嘴闭上了嘴巴。垃圾也顾不上再重新收拾，转身拎着扫帚就跑掉了。

　　“呸。”张大强不屑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往楼道走去。

　　来到自己门口，看着大门顶上那个小小的金属牌，606，张大强露出温柔安心的微笑。无论对于什么人，家真的是最让人放松的港湾。掏出钥匙串，找到一把钥匙往锁孔中插进去，却怎么插都插不进去。换了一把钥匙还是插不进去，再换一把钥匙虽然插进去了，可是根本拧不动！

　　张大强变得烦躁起来，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双手因为又急又怒止不住地颤抖，三翻两翻地就把钥匙掉在地上，撞击出刺耳的声音。他站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串钥匙，如同那是一只不听话的小狗。渐渐地，他慢慢裂开嘴巴，露出沾满涎水的牙齿，从双眼中散发出幽绿色的凶光，就好像有两团鬼火在他的瞳孔中燃烧。

　　“喀拉！”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张大强抬起头，面容瞬间回复如常人。“你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他的老婆玲玲从门缝中露出半张脸，幽幽地问道。明明现在是傍晚十分，天边的云彩层层叠叠映射出彩霞，但从门缝中望进去，他们家漆黑一片。

　　张大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拉得细长细长，头部位置的影子刚好位于走廊墙体和地面的交界处，被拉长的躯干影子被走廊窗户投射下窗型切裂成几段。看到门开了，他愣了几秒，随后笑笑说，“不知道为什么钥匙没打开门，还掉在地上了。”

　　玲玲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张大强把钥匙捡起来，拉开门进入房间。但是他并不知道，他的影子还留在屋外的地上！影子中的躯干被拉的细长细长，被窗棱切裂成几段，头再墙和地面连接的位置折成了九十度。“哐！”606的门关上的同时，被留在地上的影子以不被人察觉的幅度颤动了一下。

　　“今天宝宝还乖吗？”进屋后的张大强明显轻松了很多，语气也略微轻快。

　　关上门之后，玲玲的表现也自然了很多，她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笑着说，“看你这话说的，我们的宝宝什么时候不乖的？他一天不哭不闹，吃了就睡睡了就吃，这样的孩子长得快长得聪明。”

　　“是啊，是啊，哈哈，哈哈哈。”

　　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说笑着，逗弄着，看上去和普通的三口之家没有任何区别。这个房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但仿佛这才是属于他们的真实世界，在这里他们性格温和，一家其乐融融。

　　“好啦，也到吃饭的点了，你们在这里等着哈，我去做饭去。”

　　“嗯，好的。”

　　张大强来到厨房，熟练地围上围腰，从架子上取下炒锅，拿了炒菜铲。“今天吃点什么呢？红烧肉怎么样？”他问玲玲，听到玲玲说好之后，转身来到冰箱的位置。他一把拉开冰箱，从里面溢出的冷气和突如其来的灯光让他呆愣了片刻。随后他一边嘟囔“之前买的肉放在哪层了呢，啊，在这里”，一边从冰箱里取出来一块半红半白的肉。

　　关上冰箱，张大强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歪着头想着些什么，回过头来冷冷地望着冰箱。他觉得这冰箱好像一个空洞，有一种要把它吸进去的感觉。

　　冰箱，寻常人家里最常见的一类电器，但它的存在和其他电器有点不同，它的内部中空，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再加上它拥有与外界环境截然不同的温度，每每打开冰箱的门，缕缕冰气倾泻而出，瞬间感觉是在面对着某个不知名的异世界。半夜开冰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打开这扇门，我会看到什么？”“当冰箱灯亮起来的时候，我会不会看到一颗头颅或是断骨？”“拉开门的瞬间，会不会从里面倒出来数不清的肉肉的虫子？”“会不会有只手从里面突然伸出来？”这些想法都会让人拉冰箱门的那只手在半空中停滞，犹豫！直到……忍受住心脏咚咚咚乱跳，猛地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放着的确实是蔬菜水果和肉类。

　　此时望着“呼呼”作响的冰箱，张大强的脑子里很混乱，总觉得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这种让人讨厌的感觉从张大强的脚底开始往上蔓延。“轰！”他一把将手中那块半红半白的肉朝着冰箱砸了过去！

　　“咚！”发出一声闷响。

　　声音把玲玲惊了一跳，抱着孩子跑过来问到，“怎么了？”

　　张大强从呆愣中回过神来，抱歉地说，“没什么，我不小心把肉掉地上了，没事没事。”他没有看玲玲的眼睛，不知道是在躲避什么。从地上捡起那块肉，又看了眼沾满油渍的冰箱门，厌恶烦躁地“嘁”了一声。

　　“我去洗个手，你把那个冰箱门擦一下吧。”说完，没等玲玲回话他就钻进了卫生间。

　　镜灯照在镜子上，反射出来一片明亮的区域，在幽暗的卫生间里，这片微弱的明亮成为中心。灯光从斜上方倾泻而下，青白色的灯光照在张大强的脸上，看上去有些青面獠牙。他被自己吓了一跳。

　　稳了稳神，打开水龙头准备洗把脸清醒一下。“哗啦，哗啦”撩了两捧水在脸上，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传递到大脑，让他感觉舒服了一些。手撑着洗脸鹏慢慢抬起头。谁知从镜子反光中他看到自己的脸只剩下一半！

　　张大强的右边脸肌肉有些松弛，气色苍白，但若只从右边看，他还是和常人无异。但若从左边看过去，他已然如同医学院校里展示的骷髅标本！左边的面骨完全暴露出来，左眼眼眶只剩一个黑洞，左边鼻骨也同样只剩下一个黑黝黝的孔洞，白花花的颧骨高高地凸起，半边牙齿咬合在一起延伸直耳朵下方！

　　他吓得浑身直哆嗦，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要吼叫，声音却被锁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低头一看，他左边脸上的那些肌肉皮肤漂浮在水池里！犹如半副人皮面具！半脸在水池中，随着波纹上下起伏，水池中的污垢飘在它的上层，看上去让人觉得恶心。

　　张大强慌慌张张地将左脸从水里捞出来，小心翼翼地往骨头上贴合。虽然手颤抖的厉害，但他做的很仔细，左边和右边的接缝处他都细细地调整粘合。一边贴，他嘴里一边嘟囔着，“不行，不能这样，我要给她们幸福，不行，不能这样，我要给他们幸福……”

　　很快，他将那掉落下来的半边脸贴回原处。望着镜子，张大强喘着粗气，嘴角试着往上牵拉，张了张嘴巴，试了试肉皮贴合的程度。虽然有些僵硬，但看上去还算是自然。

　　突然，张大强面露惊恐痛苦之色，双手紧紧抱着头，他努力支撑着身体跑到客厅，边跑边喊道，“玲玲，快跑，他们要来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