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雪峰上除了空气有些许冰寒稀薄，倒也算是处绝佳的观景台。自此下望，星明城宛若棋盘，远处大地无垠，烟沙漫漫。罗啸一袭灰衣立于崖边，黑白夹杂的长发散乱纠结，也不知是多少日未梳理。

　　独孤缺从身后走上来同他并肩而立，眺望远处，轻笑着开口道：“还在生气？”

　　罗啸闻言微微侧过头道：“你们这些玩弄权术之人实在令人火大！”

　　独孤缺摸摸鼻头道：“我怎么又成’玩弄权术之人‘了？不过是点小把戏，老罗你不是没上套吗？”

　　罗啸哼声道：“没上套？这真不如杀了我！”

　　独孤缺目中精光一闪道：“老罗你恐怕不肯受死吧。”

　　罗啸道：“什么意思？”

　　独孤缺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但你却把自己性命看得极重。这不仅仅是你罗啸的命，其后还背负着一个宗门。“

　　罗啸闭目听完，淡淡道：”你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独孤缺将手搭在他肩头道：”平心而论，你不适合做罗门之主。正如你所说，玩弄权术这一套是你所厌恶的，而玩弄权术之人亦是你鄙弃的，那又何必做自己厌恶之事，成为自己鄙弃之人？“

　　罗啸沉默不语。

　　独孤缺续道：”譬如今日之事，若你非罗门之主，定会孤身迎战。但如今你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退避三舍，这等折磨，更胜过要你性命吧。然则此时罗门百废待新，此等情形恐怕还会接二连三的上演，老罗，你做好准备了么？“

　　罗啸笃地放声大笑，笑得一阵，他才收敛说道：”独孤老弟，你这番话的确发人深省，可你未免太小觑罗某了。’危在旦夕之际，宗门之人，可亡不可辱；宗门之主，可辱不可亡‘，此话是罗侣当年所讲。”

　　独孤缺道：“罗侣，前罗门之主么。”

　　罗啸点头道：“不错，他身为我八弟，武功远不及我，罗门更是几乎断送在他手上。哼，当年我闻说此言，差点将其鼻梁打断，即便如今想起，也觉甚是憋屈。但我却不得不承认此言不假。如今我身为罗门之主，自当谨记。正如你堂内所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独孤缺叹道：”江湖本该是自由的地方，不应该和朝廷相似，勾心斗角的。“

　　罗啸转头看着他哈哈笑道：”你少装蒜，你劝我半天，其实自己也是一样，我记得你当初志向是什么来着，画画？还是作诗？“

　　独孤缺忙纠正道：”游记，山水游记！“

　　罗啸摸着下巴道：”那你现在整日为星明奔波，我看也无暇去写那些东西吧。“

　　独孤缺黯然道：”是啊，琐事萦绕，根本无暇去游山玩水。说起来还是早年那本《北荒录》深得我心，当年我给老罗你寄过副本，你可有看过？“

　　罗啸一滞，轻咳道：”看……还是看过一些。“

　　独孤缺顿时双目泛光，拉住他道：”怎么样？文笔可还算精彩？“

　　罗啸张了张嘴，犹豫半晌道：”我觉得……还是你的剑法要精彩一些。“

　　山峰另一侧的半腰处，罗敖立于一颗冷杉树顶，脚下枝叶微陷，仿佛托的是一根鸿毛，而非一个活人。

　　王子骆赶上来，见罗敖竟在六七丈高的树顶，不由喊道：“前辈！”

　　罗敖睥睨他道：“上来。”

　　王子骆提一口气，施展轻功踏着枝桠而上，至于顶上却觉脚下一空，又不由自主朝下坠去。忽觉肩头一紧，却是被罗敖提住，耳边传来罗敖声音道：“气走经外奇穴，屯于血郄、胃脘下俞，待得三息，再转一周天。”

　　王子骆忙依言而行，运转三个周天，果觉身子渐轻，即便无罗敖帮助，也能勉强依托松叶站稳。他抬头望去，但见群山绵延，高耸入云。此时寒风吹得正烈，夹杂雨雪，几乎教他睁不开眼。

　　“你小子。”罗敖淡淡道：“真是没个长进。”

　　“啊？”王子骆随口应道，他既要不断运转真气保持姿势，又要抵御寒风，实在是辛苦万分，完全无法像罗敖这般轻描淡写地讲话。

　　罗敖道：”身轻如羽不过是乘风的入门，你却连这点都做不到。岂不是毫无长进？“

　　王子骆自知不足，闻言只得低下头去。

　　罗敖瞥他一眼，道：”原来你还穿了金丝甲衣，当年宫离就是叫独孤缺穿这一身修炼。哼，不过乘风不可仅仅是穿身衣裳就能达到的。“

　　王子骆道：”前辈教训得是。“

　　罗敖道：”你嘴上虽服，心中却不服气，哼哼，你这身衣裳虽沉，但不会影响你的轻身功夫，就算是你脱去这身，照样难在这梢头伫立。“

　　王子骆闻言一怔，不由自言自语道：”难道‘乘风’就真的是能御风而行，飘忽若神么？“

　　罗敖道：”所谓‘乘风’，确有借庄子逍遥游典故，须弥子也将这身轻如羽划为此境界的入门界限。不过真正乘风是怎样的，只有你踏入之后才能体会。“

　　王子骆回想起曾问过罗啸相似的问题，罗啸却是挥手招来一片树叶。他不禁眉头紧锁，总觉心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悟，却如轻烟难以抓攫，又似流星稍纵即逝。

　　罗敖：“我叫你来可不是说武学上的事情。“

　　”嗯？“王子骆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罗敖道：”你把当日在少林寺遇到了贪的事说给我听。“

　　”灰衣僧？“王子骆闻言一怔，此事一晃四年，人们早已将此事淡忘，纵使提及也只是说南武林齐上少林一事，灰衣僧本就隐于少林，名头不显，他的坐化亦是平淡无奇，掀不起半分波澜，只怕如今还记得灰衣僧的人已是屈指可数。

　　”当时我身受重病，已没几日可活，在夜里突然听见一阵微小的诵经音。“王子骆回忆起当时情景，恍如隔世，灰衣僧的面容只余灯下残影，但二人的对话却不由自主地在耳边响起。

　　罗敖静静听完，又道：”你可记得鄯州那黑衣怪人？“

　　王子骆愕然，没想到罗敖话题急转。

　　当年本是那黑衣怪人在鄯州一带猖獗，有江湖高手出手却反被其害，故才激起武林震怒，联手布局除魔。子骆本是无意掺杂其中，岂料被那怪人抓走。当中亦生出匪夷所思的变故，令人瞠目，如在梦中。但如今王子骆再回忆起来，心中却明朗不少。

　　“当年是前辈救了我”回想起那包裹自己那层的坚冰，王子骆不由脱口道。

　　罗敖道：“你倒还记得，不过独孤缺还道我要害你呢。”

　　“独孤前辈！“王子骆一怔，既而了然道：”是了，当时天色忽明忽暗，应当便是独孤前辈的‘遮天蔽日’。不过独孤前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罗敖道：“这老夫可就懒得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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