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的自由之路 第3章 ,42号(1)
作者:二五二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刺眼的白光,周围一片死寂。

  男人趴在地板上,头脑中一片空白。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个圆形排水孔,直径7厘米,上面有14个小孔。

  微微的一个颤动,男人意识到自己已经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也是在同时,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缠绕进了自己的思绪中,这次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东西”是一种声音,是有人在和他耳语着什么。

  找到了对声音的意识,男人开始接受这个声音,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个声音并非耳语,而已经接近于喊叫了。

  奇怪的音节涌入脑海,男人一时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但随着声音的逐渐清晰,就好像是钥匙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锁,声音有了意义。

  “你听到了吗?现在你先不要做大的动作,你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声音变成了语言。

  “这是日语。说话的人在讲日语。”男人意识到自己头脑中出现了两种语言,一种名叫“日语”,一种名叫“汉语”。奇怪的是,自己似乎可以用两种语言思考,两种语言泾渭分明,丝毫没有互相干扰的意思。

  这些思绪在他脑中只是一闪而过,随后他发出了回答:“头痛。”

  “他说什么?”这次是另一个声音在发问。

  “他说‘头痛’,他果然是日本人。”先前的声音又出现了,听起来比较柔和,而另一个声音则似乎带点不耐烦的意味。

  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针对男人在说的:“我现在要检查你的瞳孔和颈椎,你不要乱动,如果觉得很痛就出声。”没等男人有所回答,一只手就从男人头后面伸过来,翻开了他的眼皮,强烈的光柱刺入男人的瞳孔,这次是手电筒的光,“这是医生用的袖珍手电筒。”男人做出了判断,并感到一点欣慰。

  光芒消失了,男人感到有两只手在按压自己的头颈,显然身体已经恢复了知觉。

  随着两只手的按压,柔和的声音再度响起:“这里痛不痛?这里呢?”男人这次只发出了一个音节:“不。”

  “现在我要把他翻过来继续检查,军曹请帮我一下。”医生模样的人对旁人说。

  “军曹”这个词让男人想到了军队,显然身边的另一个人是军人。

  “什么?这可不行。王,你来,帮医生!”军曹似乎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医生的请求,然后用命令的口吻对第三个人发出了指示。命令是用生硬粗鲁的中文发出的,显然对方是名叫“王”的人。“身边竟然有这么多人……”男人想到,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说不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王”来到了医生身边,“王穿的好像是布鞋。”男人对细节很是关注,在这种情况下,这似乎有点可笑。

  “王,把你的手这样的放在这个人的肩下面,这样……”男人感觉到了一双粗糙的大手,但是并不温暖。医生的手也很凉。

  身体突然被翻转过来时,男人还没来得及做好什么准备。灯光照入眼帘,一直觉得非常刺眼的亮光,原来只不过是通道上方一个普通灯泡发出的光。借着灯光,男人有机会看到自己身边的人。

  首先看到的是单腿跪在跟前的医生,苍白瘦削的脸,戴着眼镜。医生身穿一件浅绿色的军用衬衫,衬衫左上方的口袋上面有一个白色的标签,上面写着名字“山田”。山田医生虽然长相很像个医生,但穿着却像个军官,腰部还挂着枪套,不过脚上又穿着一双看起来做工很精致的皮质软鞋。这些东西在他身上搭配起来样子很奇怪。

  站在山田身后的军曹则是一身无可挑剔的军队打扮,看来孔武有力,虽然戴着帽子也能看出是剃了光头。右手放在手枪的皮套上,左手则有意无意地摆在左腿前面,似乎是一种戒备的姿势。左臂上有一个白色袖章,上面有字,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字。

  “兵……宪——兵。”男人在脑海中接上了另一个字。

  是宪兵队的军官。

  男人的胃部感到一阵收紧的感觉。虽然头脑中仍然十分混乱,但想到宪兵队这个组织,仍然让他感到紧张,“宪兵队是招惹不得的……”很久以前似乎有人这么说过,是谁呢?

  山田医生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思绪:“我现在要检查你有没有受内伤,如果觉得痛就大声说出来。”没等男人示意,他就开始将双手叠在一起,按住了男人的腹部。

  男人突然发现自己全身近乎****,除了几缕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布条还挂在身上外,竟然连鞋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衣服……?”男人发出微弱的声音。

  “你还在关心你的衣服吗?真是有趣。”山田医生用左手的手掌根部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尽管思绪混乱,男人还是注意到了这个不太寻常的小动作。

  显然山田并不打算立即回答男人的问题,他用双手在男人的上腹部按压了几下,当按压腹部时,男人感到一阵绞痛,但他尽力忍住了。“目前似乎并不是示弱的时机……”不知为什么,男人这样想着。

  检查完毕,山田似乎很满意的样子,他对男人说:“看来没有大碍,也许有轻微的脑震荡,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经过了一年的时间,安静得可以听到地下深处传来的有节奏的震动,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机器在地下某处运转。然而这不过是几秒钟的迟疑罢了,山田医生显出了奇怪的神色,站在他背后的军曹也露出了专注的神态。

  男人大张着嘴,好像是即将窒息的鱼,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脑海中一片空白,男人的一切思维似乎都随着山田医生的这个问题被打成了粉末。

  “名字……?”

  ……

  ……

  男人似乎发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呻吟,山田凑了过来:“你说什么?”

  “不记得,名字,想不起来……”

  一阵更为剧烈的头痛让男人的话音变成了呻吟。山田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反倒是一直站在山田医生身后的军曹突然探身向前,直视着男人问到:“你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

  听到军曹的问话,山田侧过身来说道:“长谷川军曹,病人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请不要刺激他。”

  虽然两个人看起来年龄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但山田对“长谷川”军曹讲话时的语气完全是居高临下式的命令口吻,看来在军衔上山田是长谷川的上级。虽然被剧烈的头痛以及长谷川军曹的生硬质问弄的非常难受,但忘记自己身份的男人却发现了这点奥妙,一时间让他放松了一些:“至少我没变成白痴……”

  然而当他第一次想到“我”这个概念时,和刚才一样的剧痛再次袭来,大脑里好像有个巨大的区域被生生挤进了一个直径一厘米的容器中一样,挤压的剧痛和大脑中突然出现的巨大真空让男人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恶心,力量回到他的四肢,男人突然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随即呕吐起来。

  长谷川军曹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仿佛看到腐烂的尸体一样,皱起了眉头,随后恢复之前的那种戒备姿势。山田医生则扶住了男人的肩膀。

  虽然呕吐的感觉非常强烈,但男人最终只吐出了一点粘液。山田医生很仔细地看了看男人吐出的东西,好像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体。随后他又用手掌根部轻轻推了推眼镜,然后像做出结论一样,说道:“看来你至少12小时没吃东西了。”

  虽然这话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但男人却放松了一些,只觉得自己全身像突然拧开水闸一样,出了一身透汗。“有医生在,也许我不会有事吧?”男人的心中产生了一个虚妄的念头,同时他也发现,这次想到“我”这个概念时,并没有像刚才那么难受。这更坚定了他的想法:“我也许不会死。”

  山田医生又开口了:“你还是坐起来吧,否则横膈膜可能会受刺激。”在山田的帮助下,男人挪动到了墙边。视野也更换了角度,他看到了原来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那两个人都穿着颜色很奇怪的衣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衣服和山田穿的军用衬衫的式样并没有区别,只是像被人搞了恶作剧一样,淡绿色的衬衫上用蓝色的颜料胡乱画上了一些条纹,裤子上也画了很多。两个人都低垂着头站在墙边一动不动,一个人身材高大,双手骨节分明,看来是农民的手,显然这就是刚才帮助医生为男人翻身的“王”,在男人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退回到墙边了。另一个人也戴着眼镜,不过没有眼镜腿,是用麻绳一类的东西系在头上,和王比起来,他的手要细腻许多。两个人的头发都很短,看起来像是同一位潦草的理发师的作品,如果不是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下,他们两个人的样子简直算得上是有点可笑。

  “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啊。”男人想到,不知为什么,突然叹了口气。

  有一瞬间,山田医生好像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不过他最终什么都没说。长谷川军曹却突然发话了:“你,认识这两人吗?”几乎是下意识地,男人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垂首站在墙边的两人忽然抬起了头,也是在一瞬间,男人感觉到气氛似乎发生了巨大变化。

  随后他意识到,长谷川军曹刚才是在用中文向他问话,而不知不觉中,他也是用中文回答的。

  “糟了……”男人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长谷川军曹好像是大侦探抓到了狡猾的犯人的马脚一样,瞪大了眼,兴奋得鼻孔都张开了,大声说道:“你是中国人!”

  这不是质疑,是断言。

  “我只是会讲中文,但我不记得我是哪国人。”长谷川军曹的吼叫似乎让男人在瞬间平静了下来,他用流利的日语反驳了军曹的定论。随后他决定冒一次险,他用日语加了一句:“也许我是会讲日语的中国人?”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男人几乎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但山田医生终于说话了,这次是对军曹说的:“军曹请你安静一点,病人刚遭受了震荡,可能发生了暂时性失忆,你这么逼问他可能会让他精神崩溃的。”

  “再说,我们需要每一个有用的帮手……”这句话,山田是讲给失去记忆的男人听的,声音很低。山田的眼镜反光,男人看不到他的目光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长谷川军曹的脸变得铁青,因为咬牙切齿,脸颊上的肌肉一棱一棱的绷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根深蒂固的上下级观念发挥了作用,他没有再出声,只是狠狠地瞪着男人。

  “山田似乎没有怀疑,而且不管怎么样长谷川看来还是个只知道服从命令的家伙,我的处境可能不会太糟……”但是没有记忆还是很难过,好像身体的一部分消失了。男人决定更加小心谨慎,“目前的情况似乎很微妙,山田和长谷川之间的平衡绝对不能打破。”男人暗暗下了决心。

  “你的头还痛吗?其他地方怎样?”山田问道。虽然头部感觉仍然像被插进了一根铁棍,男人还是决定表现得更坚强一点,他轻轻地说:“好了很多……”这话大半是谎言,男人甚至不能确定如果没有人搀扶的话自己能否站起来,心底里,他有一丝细微但难以忽视的恐惧:“被当成拖累的话,也许会被他们扔在这里。”

  山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说道:“你手里有东西么?”

  手?

  男人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似乎一直没有感觉,一阵和刚才差不多的恐惧袭来,“难道我还是残废了?”

  他低头寻找自己的双手。

  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捂在右手上面。双手和上臂即使在这不太明亮的地方也能看出有点惨白了。看来是被压在身体下面太久了。

  但是最奇怪的还是双手的样子,好像要保护什么东西?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手的感觉回到了男人身体上。

  肘部关节似乎能微微活动了,随即,男人几乎听到了一阵可怕的“吱吱嘎嘎”的声音,好像那不是胳膊,而是腐朽的木条。

  随着活动的加大,血液逐渐流回了血管中,手也逐渐有了感觉,男人艰难地挪开左手,麻木的刺痛刺激着神经的末梢,仿佛那是别人的手。

  右手也张开了。

  手中握着一把钥匙。

  男人和山田不自觉地端详着这把钥匙,连正在生闷气的军曹也微微探身过来看个究竟。

  这是一把样子很奇怪的钥匙,长度达8厘米,厚度更是有3毫米。两面都有齿,最奇怪的是,钥匙的平面上还有大小不一的圆形凹槽,大的直径2毫米,小的直径1毫米,每一面上都有2个大凹槽和3个小凹槽,但是每一面的凹槽分布的位置却并不一样。显然,这是种非常罕见的钥匙。

  钥匙上还有一个号码:“42”。

  山田稍微露出了一点好奇的样子,问道:“这是哪里的钥匙?”

  男人的脸上同样是一脸不解的表情,这把钥匙对自己似乎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

  突然涌来的记忆残片阻塞了男人的喉咙。

  仿佛有一个人在指着自己大声吼叫,可是既看不清脸,也听不清吼叫了些什么。世界又开始围绕自己旋转,男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呻吟。

  钥匙掉在了地上,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而是一种有点沉闷的声音。男人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止这个旋转的世界的漩涡将自己吞噬。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做法竟然起到了作用,世界在他身边平息了下来。

  山田缓缓地捡起钥匙,放在自己手心,更仔细地查看一下。

  “你记起什么了吗?”山田突然发问,目光却并没有离开手中的钥匙。

  “没有,只是突然头晕……”与其说是男人不想提到刚才闪现的记忆残段,不如说是他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虚弱。那个片段仿佛联系着什么非常让人难受的事情,即使那可能隐藏着自己身份的真相,男人也宁愿把它暂时先埋葬起来。那种感觉实在太难过了。

  听到他的回答山田轻轻抬起头,顺手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中。随后他再次用手掌的根部托了托眼镜,这显然是他一个惯常的习惯动作,除此之外也没有流露出别的什么情绪。倒是站在后面的长谷川军曹哼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男人的话。

  “果然还是可疑的家伙。”军曹再次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不过看起来山田医生仍然不为所动。

  “你肯定是在刚才的爆炸中受到了冲击波的震荡,”山田像医生给病人下诊断结论一样,说出了自己的判断,“看起来你距离爆炸点很近,所以衣服都被炸飞了……”

  长谷川的鼻子里发出了声音,似乎是表示不可思议。

  山田回过头,说道:“我刚到满洲的时候,曾在新京的某陆军医院实习,偶尔也应宪兵队的要求去给他们充当法医助手,当然都是只做些记录的文书工作。我亲历过一次爆炸事件的调查,反满抗日分子在新京郊区的一个酒馆引爆了炸弹,几个正在喝酒的警察被炸死了,酒店的老板就站在炸弹旁边,竟然幸免,而且毫发无损,只有衣服全部被炸飞了。”山田又把头转了回来,冷冷地说:“这种事情在战场上也时有发生,只是对于一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很难理解吧。”

  这句话几乎将长谷川推到了大发作的边缘,他像狗熊一样呼哧呼哧地大喘了几口气,被军服领子紧紧勒住的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显然山田说到了他的痛处。“原来长谷川是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宪兵。”虽然这么想着,但男人却提出了另外的问题:“那个酒店的老板,也像我一样失去记忆了吗?”

  “当时有一点意识模糊的情况,不过没什么机会深入观察,因为同行的宪兵队军官指控他串通抗日分子,执行了临阵格杀。”山田顿了顿,似乎是为了对男人进行解释,又加上一句:“也就是说,被砍头了,那家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呢。”

  一阵苦涩的味道从喉咙里涌出,男人低下头。

  “至于到底是谁放的炸弹,我想宪兵队其实根本就没兴趣调查吧,到处都是重庆派来的反日分子和苏俄派来的共产党间谍,早就把他们搞得焦头烂额了,何况炸死的不过是几个伪警罢了……”

  山田停顿了一下,目光略微有些涣散。大概他也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境遇,和那几个伪警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

  “对了,既然你失去了记忆,不如干脆就叫你42号吧。虽然有些冒犯,但是总比‘喂’之类的礼貌一些。”山田终于收拢了思绪,他露出了一丝冰冷的微笑,似乎是对自己的创意也非常满意的样子。他回头看着长谷川:“42,也许是什么奇怪问题的答案,就像这把钥匙,肯定有一把锁再某处等着它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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