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突发的状况，令原本还算平稳的事态发生了180度急转。而山洞外的临时兵营，则早已乱成一团。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大部分人陷入恐慌。洞外的宪兵好不容易才控制住来自中国和朝鲜的一百多名劳工的歇斯底里状态，这边的临时住所里，刚刚从地下撤出的实验室工程部门负责人——工程师一之濑又突然失控，吼叫着“大家全部都会死去！”之类的话，突然跑了出来，结果被一辆刚刚开进营地的汽车撞伤。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局面又陷入混乱，几名青年宪兵七手八脚把一之濑从车底拉出来，送进了临时医疗所。

　　但是这些并不是让51工厂和i实验区的总负责人毛利大介大佐最心烦的事。实际上，从陆军学院毕业后一路风调雨顺登上大佐职位的他一直自诩为“遇事冷静，处变不惊”。当年军队中的激进分子制造犬养毅首相刺杀案的五一五事变后，已经在地方政府中小有成绩的毛利突然放弃了官僚的工作，靠关系以超龄身份考入了陆军士官学校。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是发疯，但是毛利却很自信地对家人说：“今后的社会，必然是军人主导的，在政府里做个小文官是没有前途的。”不久后发生了二二六兵变，民选文官政府制度在实际上破产，军队掌握了控制权，一切似乎都按照毛利的预想进行着。虽然没有打仗的经验，但凭借着在政府官僚机构中学到的经验，毛利在陆军军部这个另一种形式的官僚系统中如鱼得水。不久后，他又看准机会，进入了当时日益发展壮大的秘密警察组织——宪兵队，并自愿调到满洲。到满洲后，毛利潜藏的兴趣逐渐暴露出来，他其实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追逐的是金钱和利润。利用自己的职位，他在关东军和宪兵队中编织起了一张利益网。而满洲在当时也是探险者的乐园，大量未被开发的土地和资源吸引着日本人、与日本政府同床异梦的关东军高级军官、俄国人、明里暗里与日本合作的中国人、犹太人，以及打着各种中立国旗号的西洋冒险家。

　　借助自己的特殊身份，本来应该监督腐败行为的毛利串通宪兵队内的几名高级军官，开始了大肆搜刮金钱的勾当。很快，毛利就收集了足够多的金条，让他买通合适的人，带领自己进入了驻满洲的日本军政最高层，凭借自己的头脑和手段，他最终成为日本政府内某些高层人物在满洲的特别代理人，帮助他们经营私下搜刮来、没有任何官方记录的财产。靠经营这些资产，毛利得以进入了满洲甚至整个亚洲最富有也最有权力的圈子。

　　19年年底，既没有指挥经验、更没有医学背景的他突然被指派到51工厂和i实验区担任总负责人。原来在这座关东军十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地下设施中，还隐藏着一个秘密金库，存放着多年来由关东军搜刮而来却没有上报的“私产”。虽然这里还有从事细菌战的100部队，但关东军和军部高层的某些人对细菌战却有自己的看法，他们相信对美军使用细菌武器只会招来更可怕的报复，而对殖民地内的反抗者，使用细菌战又得不偿失，更可能会牵连占领军。另一方面，100部队却是很好的幌子，他们要从事各种见不得人的试验，隐密性一流，又可以派驻重兵把守，因此金库被秘密转移到这里，以特种设备为名被封存起来。但是毛利却从商人的角度意识到，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简直是最愚蠢的行为，把这么多重要的机关放在一起，虽然便于管理，但一个环节出问题，全体都会受牵连。他在给军部一位挚友的信中举出中途岛海战的例子，说：“集四艘帝国海军最强主力航母于同一编队中共同行动，虽战力和协作方面有所提高，但却轻易被敌人按图索骥找到全部主力，结果竟至全灭，足见山本（五十六）不改赌徒习气。当也惟其如此，奇袭珍珠港才能获大成功。但反观当下诸君，不知吸取教训，仍将重要物是集一处，美名曰有效管理，十足可叹。”

　　虽然“可叹”，毛利还是遵命来到i实验区，在这里他遇见了外号“守门犬”的宪兵队警备队队长内山聪中佐。内山被评价为绝对忠诚，毛利也觉得此人确实不错，不但把实验室内外的事务管理得井井有条，还经常陪伴毛利四处玩乐。凭借自己看人的眼光，毛利很快就发现内山虽然有一些小手段，但远不如自己有经验，而且虽然军衔只差一级，但内山对于毛利背后那个隐秘而强大的圈子一知半解并充满恐惧，因此对他绝对服从。对于这样的人毛利见过很多，只要让他们保持在核心以外比较合适的距离里，他们自己的恐惧就会把他们变成最顺从的狗。毛利在这里倒也清闲了许多，除了清点金库内的财物，不时接收从不知什么地方送来的金银财宝外，他经常往来于满洲的几个大城市，作为代理人为自己的主子们寻找合适的渠道，将见不得人的财产变成“合法”的资产。

　　出于商人的个性，毛利还敏锐地观察到了蔓延在关东军上层的懒散气息。曾经号称日本陆军精锐的关东军，最主要的任务是占据满洲，防止苏联介入。当欧洲硝烟弥漫时，这个任务易如反掌，苏军根本无暇顾及满洲的日本军队，反而自己还要时常担心远东被日本人渗透。而关东军也乐于保持这种安静的状态，毕竟号称日本最精锐部队的关东军在诺门罕事件中曾遭到苏军的痛击。而当时被不少日本军官视为狼虎之师的苏联机械化部队，后来被证明按现代标准不过是二流装备三流素质。然而随着战事的进展，苏联的战争机器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几年的时间里就拥有了世界最强的装甲军团。这让军部高层中的不少人产生了“无论如何也要避免同苏联摊牌”的念头。苏联承认满洲国并建立外交关系的举动，以及日苏互不侵犯条约的签订，更加强了日本高层对苏联将严格保持中立的一厢情愿式的看法。关东军的不少军官也觉得，不管战争结果如何，满洲终究还是个偏僻的蛮荒之地，产生了“也许可以在满洲等待战争结束，最坏结果不过是遣送回国”的想法。无论是军队还是日本移民，似乎都被弥漫着的盲目乐观情绪影响了，他们相信美军不会打到这里，中国的国民政府在九·一八事变前就对满洲缺乏控制力，剩下的威胁“只有苏联而已”。

　　然而苏联的威胁真的只是“而已”而已吗？毛利精明地判断出关东军的防御战观念——即还停留在上次战争世代的要塞和防线观念——在现代化战争机器面前不堪一击，再加上太平洋战线吃紧，绝大多数有经验的官兵都被抽调到前线部队或调回本土，关东军最引以为豪的精锐部队现在只剩下残破的躯壳了。凭借关系网中的一些白俄商人和耳目的消息，毛利早早就判断出苏军已经制定了进攻满洲的计划并准备实施，而当时日本军政官员还普遍寄希望于“中立国”苏联，可以成为日本日后和以美国为首的联军进行有条件停战交涉的中间人。

　　在毛利的力主下，转移i实验区的命令被下达，金库也将被转移。虽然苏军的攻击早于预期，但毛利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有十足把握和准备可以抢在苏军到达前把这巨额财产转移到海外的中立国，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这期间基地内部不要发生意外。

　　然而现在，毛利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实验区内挡道的设备都已经拆除，今天就可以把金库内的东西全部搬出来，然而偏巧就在今天，入口发生了爆炸。

　　偏巧？

　　毛利相信人生中没有偏巧发生的事。当因爆炸引发的劳工骚动刚刚平息的时候，他就下令工兵队的队长深津中尉立刻挖开入口，同时命令：“内山队长立刻来指挥部报到！”

　　就在此时，一之濑突然发疯，紧接着被一辆汽车撞伤。走到门口查看情况的毛利碰到了刚刚赶来的内山，两人看着宪兵把负伤者送进医务室。

　　“真是麻烦啊！”内山发出了感叹，“正好是在这个关节上，竟然发生这么多事情。”

　　毛利仍然保持着一贯冷静客气的口吻：“是啊，要辛苦你了，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

　　随后他又看了看那巨大的山洞，这山洞就是51工厂的入口，而51工厂里的“被服仓库”就是通向i实验区的入口。这山洞被隐蔽得很好，侦查飞机很难发现。然而现在这里设立了临时兵营，兵营并没有很好的伪装起来，拖得越久被苏联飞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叹了口气，内山像乖巧的哈巴狗一样敏锐地转过头来：“深津中尉勘察后，报告说爆炸威力不大，可能只是入口部位的通道坍塌……”

　　“是这样吗？太好了。”毛利思索了一下。

　　内山露出了猎犬一样的姿态，准备接受命令。

　　“真不愧是‘守门犬’。”毛利暗自想道，但是不动声色地说：“立刻集合最信得过的人，深津一挖开入口就进去，挡道的是人也好，佛也好，鬼也好，全都杀掉！南少佐也除掉，虽然是你的老战友，但是毕竟还是太可疑了，发疯也不选好时间，和那个被车撞的家伙一样，只会添麻烦。”

　　“是，下官亲自督办。”内山敬了个礼，准备离开。

　　“等一下！”毛利突然说道，内山立刻停了下来，顺着毛利的目光，他看到那辆刚刚撞倒一之濑的汽车在门口停了下来，一个穿便装的中年人下了车。

　　魁梧的身材，淡灰色的头发和浅灰色的眼睛，显然，这是个外国人。

　　内山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毛利却还是那副冷静的姿态。他突然走过去，和这个人握手，说道：“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了。”

　　对方也用流利的日语回答道：“这件事情我当然要亲自处理，只是没想到欢迎场面这么隆重，我在远处都听见了。”

　　“进屋谈话。”看到附近几个巡逻的宪兵的好奇表情，毛利伸手指向指挥部。两人快步走了进来。毛利回头看了看楞在一边的内山，说道：“把刚才的命令传达给并木中尉，让他督促深津的工作。你交代完毕后先回来！”

　　不等回答，毛利就关上了门，内山轻轻抬了抬眉毛，态度谦恭地对着已经关上的门敬了个礼，然后走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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