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的自由之路 第56章 转章,我亲爱的朋友(们)
作者:二五二一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沉睡,如同黑色的丝绸一样润滑无痕。仿佛睡了一百年。

  男人从似乎足有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无梦睡眠中苏醒,浑身上下似乎充满了力量,“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男人想到,随即他就无声的笑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我是没有过去的‘42号’,我的记忆,不过才只有几个小时而已,说什么好久没睡得如此香甜之类的话,好像我还能记得以前的事情一样。”他慢慢回忆了一下,i实验区,坍塌的通道,冷酷的铁质隔离门,袭击,杀戮,还有在1947年初夏与上田教授的奇异对话,无不历历在目,又有如梦境一般。

  男人满意地舒展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似乎是被捆绑在一把巨大的椅子上,手腕、手肘、大腿、脚踝、脖子和腰腹都被固定着。

  “难道是手术出了问题?”42号尝试睁开眼睛,随即就发现自己的脸竟然被一块黑色的布蒙住了,而自己的嘴也被牢牢地堵住了。

  有人似乎正在用什么东西擦拭自己的头顶,感觉中,头发似乎都被剃光了,湿滑的液体流到额头上很不舒服,42号想晃动一下头部,却发现一条皮带横过额头,将自己的头部也牢牢固定在椅背上了。

  “啊,我亲爱的朋友,你终于苏醒了!”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熟悉,是因为这分明是“上田教授”的声音;说陌生,是因为与“教授”原本稳重、深厚的嗓音不同,这个声音有些尖利,语速也快了很多,仿佛是热情的马戏团老板在向观众们介绍自己最得意的小丑。

  “我亲爱的朋友们!欢迎来到地下这个简陋的小舞台,欣赏由本人,上田次郎,为你们提供的最精彩的演出!”“上田教授”似乎在向其他什么人介绍着一出蹩脚的舞台剧,与刚才相比,“上田教授”现在的声音似乎更加轻佻和狂妄。

  42号脸上的黑布被缓缓揭开,如同揭开舞台上的帘幕一样,42号意识到,演出的主角似乎是自己,虽然自己并不明白要发生什么事情。

  因为额头和脖子都被固定,42号只能转动眼睛来四处查看,希望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正被从头顶上投下的一道灯光笼罩着,其他地方一片漆黑,看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上田教授”站在哪里。

  如雷鸣般的掌声突然响起,42号吃惊地颤抖了一下,难道自己真的是在什么巨大的剧场的舞台上?完全无法理解。

  42号面前的灯光逐渐亮了起来,自己并不是在什么巨大的舞台上,相反,自己所处的房间,只是一间面积50平米,高度只有2.2米的小室,从粗糙的墙壁看来,似乎是在山洞中开凿而成的。

  无数问题从脑中涌出,然而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无法发声。

  而随着灯光的逐渐明亮,42号发现自己面前整齐地排放着一排共五把座椅,每把椅子上都坐着一个人。

  这五个人,从左自右依次是长谷川、山田、安娜、王三山和薛志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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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顶的灯光照在42号脸上,因此他无法真切的看清这几人的表情。而似乎就在不久之前,上田教授还曾经对自己说过,这几个人不过是自己幻化出的人格,而此时,他们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让42号的意识陷入一片混乱。究竟现在是自己的幻梦,还是之前在“医院”内和上田教授的对话是做梦呢?42号百思不得其解。而上田教授突然的转变,更显得眼前的一切似乎是并不真实的存在。

  身后的人走到42号面前,42号只能抬起眼睛才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脸。毫无疑问这是上田教授的面孔,只是头发不像在医院里那样整齐,而是散乱地用一条灰色带子向后拢起。他的表情也和之前判若两人。

  “上田教授”似乎仍然穿着之前见面时穿的白色外套,但是在这外套外面,他还穿着一条厚重的黑色橡胶围裙,从脖子向下,把他的正面围了个严严实实。他还穿着长及手肘的黑色橡胶手套,脚上似乎也蹬着一双黑色高腰胶靴。露在外面的白色外套,看起来也肮脏了许多,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屠夫。

  “你醒得正是时候。”“上田教授”似乎非常兴奋,双手一直在不停地互相揉搓着,橡胶手套发出难听的吱嘎声,“表演就要开始了,当然,在那之前,我们来听听今天的主角还有什么要说的?”他伸手取出塞在42号嘴里的东西,42号闻到恶臭的橡胶味道,以及其他一些无法形容的味道,令他有些作呕,进而咳嗽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

  平息了一下呼吸,42号问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田教授”弯下腰来,突然抓起42号的一根手指,好像是握手一样晃动了一下,说道:“在下是上田次郎,这个伟大的小剧场的主人。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不就是上田教授吗?怎么又成了什么剧场的主人?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演出又指什么?”42号问出一连串问题。

  “啊,你说教授啊,”“上田次郎”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亲爱的朋友,你的教授正在休息,不便打扰。再说,现在是演出的时间,那个假正经的家伙最不喜欢看演出,所以就没有邀请他。”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不就是教授吗?还是说你们是双胞胎兄弟?”

  “哈哈哈,双胞胎……”“上田次郎”笑得弯下了腰,“我亲爱的朋友,你真是太幽默了,这个剧场好久没有这么优秀的演员了,我们的演出一定能取得巨大的成功!”

  “你说的演出是什么意思?”

  “一会你就知道了,我亲爱的朋友哟……”

  42号困惑地看着“上田次郎”,后者几乎是连蹦带跳地跑到一个小桌子前,把桌子拉到42号旁边。42号发现,这原来是手术室里盛放手术器械的带轮子的小工作台。但是从这里,他看不到台子上放了什么。

  “山田!长谷川!你们在干什么?……安娜研究员,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能听见我吗?”42号趁”上田次郎”转身的功夫大喊起来,但没有回音。那5个人可能也像42号一样遭到了某种禁锢,除此之外,42号想不出别的解释。

  “演出中怎么可以大声喧哗呢?”“上田次郎”的声音传来,似乎很是认真。他走到42号前面,举着刚从42号嘴里取出的橡皮球,恶狠狠地说道:“这样吼叫是会吓坏观众的,你想我现在就堵住你的嘴吗?”

  “等一下,”42号慌忙说道,既然认定山田等人也遭到禁制,喊叫也没有用,42号觉得不如尽力和眼前这位“上田次郎”交流一下,至少要搞清对方想做什么,他心里也隐隐感到这个“上田次郎”肯定要对自己做什么可怕的事情,绝对不像刚才上田教授所说的那样,只是要做什么普通的手术。不管如何,42号决定至少要争取时间,这样才能想办法挣脱束缚。

  “我不会喧哗了,请相信我。”42号用最诚恳的态度对“上田次郎”说道,“如果不能松绑的话,至少请不要堵住我的嘴,我还有些话要说。”

  “上田次郎”歪着头打量着42号,似乎是在评定他是否在撒谎。

  42号拼命表现出最诚恳的样子,“上田次郎”拿着橡皮球的手停了下来,他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说的演出是怎么回事?”42号问道,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能向我解释清楚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做出更好的配合?我保证不再大声喧哗。”

  “呵呵,我亲爱的朋友,你真是太有趣了。”“上田次郎”似乎被42号打动了,他把橡皮球扔回工作台上,兴高采烈地搓着手掌,橡胶手套又发出难听的声音。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剧场的话,总该有个名字吧?”看到“上田次郎”的情绪缓和,42号抓紧时间问道,同时胳膊和腿则在暗自用力,寻找绑缚比较松弛的地方。

  “我们在哪里?这真是一个正确的问题,我亲爱的朋友。”“上田次郎”毫无重点地说道,42号发现对方只要比较兴奋时,似乎就会有很多无用的废话,他决定利用对方这种奇怪的习惯为自己争取时间。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有谁知道?”“上田次郎”转身对着椅子上一动不动的5个人说道,42号突然担心起来,难道那5人已经被杀死了?

  “上田次郎”没有得到回答,似乎有些无趣,他转过身来,对42号低声说道:“这里其实是进行细菌战试验的秘密基地,我叫它i实验区。这里是我的剧场,所以,当然就叫上田剧场喽。”

  “i实验区?这么说,这不是我的幻觉?对面那几个人,也不是我幻想出来的了?”

  “上田次郎”歪着头仔细打量着42号,似乎42号说的事情让他有些困惑,随即他说道:“当然不是幻觉,我亲爱的朋友,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你幻想出来的吗?这怎么可能?!”

  “但是,刚才上田教授对我说……”

  “那个老怪物,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他有他的工作,与我无关。但现在,你和我在一起,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是——演出!”他突然扬起双手,手指尖几乎碰到房顶。

  “我们的观众为什么都没有反应呢?掌声在哪里?”42号说道。

  “啊,他们啊,”“上田次郎”用手摸着小胡子,很难想象他如何能忍受手套上的恶臭。“他们是我在会客室发现的客人,大概是太累了,都在睡觉,我找不到其他观众了,所以只好请他们来了。愚蠢的军队把人都杀光了。”

  “那刚才的掌声……?”

  “哦,那个呀……”“上田次郎”跑到角落里,摆弄着一个灰色的小盒子,暴风骤雨般的掌声突然响起,42号又吓了一跳。“这是新式的留声机,教授的宝贝,我把它偷来了。里面还录制了很多有趣的声音,你听……”他又摆弄起来,鸟叫声突然响起,42号感到莫名的熟悉。

  “嘻嘻,我亲爱的朋友,留声机的事情,你可不要跟教授说啊,他很讨厌别人拿他的东西呢。”“上田次郎”嬉皮笑脸地说道。

  “这么说,安娜和山田等人还没有死,只是被麻醉了,我之前也可能是在会客室被麻醉了,是通过什么方法呢?对了,红茶……”帕克曼端着红茶的样子突然浮现在42号眼前,但他有些不太愿意相信,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这一行人的奇怪的神父,竟然会出手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但是放眼看过去,帕克曼也不在对面哪几个人之间。“既然提到会客室,那么从我在会客室昏倒到现在,估计也就是几个小时的时间,这么说来,什么1947年的报纸,谋杀之类的事情,多半都是骗人的。但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42号的头脑又有些混沌了。

  “上田次郎”似乎对录音机失去了兴趣,他走了回来。42号赶忙问道:“那么,你刚才提到的演出,到底是什么内容呢?如果你能对我讲一下,一会儿演出开始了,我也许表现会更好呢?”

  “上田次郎”又歪着头说道:“我亲爱的朋友,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你有耐心吗?”

  “没问题。”42号赶紧表示到,他正巴不得这个故事越长越好。

  “那么,我们就抽出一点时间来吧。”“上田次郎”微笑着说道,“这个故事可能有点可怕呢,希望你不要害怕才好。故事里有些内容是我偷看了上田教授的日记才知道的,如果说错了可不负责呀。”

  “请讲。”

  “没有记错的话,这些事情大约是始于昭和十六年(1941年)4月,由军部下属的一个秘密军医部队组织的探险活动。为了寻找某种特殊的细菌,部队和一个名叫‘读书会医学社’的跨国组织合作,向南太平洋地区的一些日本殖民地岛屿派遣了医疗团。名义上,医疗团是为当地日侨和土著人提供医疗,实际上,是收集当地特殊的细菌样本。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部队,应该就是i实验区的幕后操控者,也就是所谓的100部队吧?这是我猜的,因为这里很多人和事,都和当年那场大规模探险活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不到,你还参加过这么危险的活动,我很想知道细节呢。”42号抓紧奉承,同时,他感到绑缚着右腿的带子似乎有松动的迹象。

  “上田次郎”对42号的奉承非常得意,卖弄似的说道:“是的,我亲爱的朋友,虽然我的梦想是为大众创造完美的演出。但实际上,我还是非常出色的猎手呢,所以也被征召进了探险队。你猜,我在探险队里认识了谁?”

  “这个,实在是让在下有些为难啊……”

  “哈哈哈哈,你这个家伙还真是愚钝啊,当然是上田教授啦,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教授啊!”

  “原来,‘上田教授’,或者说这位‘上田次郎’,才是多重人格精神病的患者!”42号突然醒悟了,多亏刚才“上田教授”为他讲述了一点多重人格症的概念,42号才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原来闹了半天,‘上田教授’自己才是精神病患者……虽然不明白多重人格症患者如何才能在不同人格间转换,但没准把时间拖得足够长的话,‘上田教授’的人格会出现,那时说不定会帮我们解困……”

  “上田教授”这个人格虽然严厉,但对42号来说,正是通过他的帮助和引导,自己才找到生活的意义,对于“教授”的这个人格,42号不但没有厌恶,反而有一丝亲切,甚至是依赖似的期待。

  “但是我不能期待什么,别人可以为我做的事情,是我的幸运,但我的命运,终究还是在我自己手中。”42号一边警醒着自己,一边让右腿使劲,希望能把微微松弛的绑缚着右腿的带子弄得更松一点。

  “上田次郎”兀自喋喋不休:“我们的队伍原本要去马绍尔群岛进行工作,但是临行前突然传来消息,说当时处在澳大利亚控制下的所罗门群岛某处爆发了奇特的瘟疫,于是临时改道,来到了这个我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地方。当时虽然还没有开战,但澳大利亚政府对日本人还是很有戒心的,不过那个名叫读书会的组织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让我们混过了澳洲军队的检查……”42号注意到,“上田次郎”在说到“马绍尔”和“所罗门”这样的外来词汇时,发音竟然和从没念过这些词汇的乡民一样有些纠结,而在“上田教授”这个身份主导时,他的外语则显得非常流利。“人的大脑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呢。”似乎是很久以前山田军医说过的这句话,又浮现在42号脑海中。

  “后来的几个月,还是挺有趣的,我亲爱的朋友。南太平洋的无名小岛上,到处都是从没见过的珍禽异兽,我当时真是大开眼界啊。”“上田次郎”说道。

  “那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战争好像爆发了吧?”

  “上田次郎”叹了口气,耷拉着肩膀说道:“是啊,突然日本和西方列强开战了,澳大利亚也加入了盟国,所以我们当时就算是深入敌后了。不过由于之前做过很仔细的伪装工作,所以当地的澳大利亚军警一直都以为我们是吕宋岛来的华人志愿医疗队,而且队中有人会讲中文,再加上我们一直和传染病人打交道,所以当地军警并没有找我们的麻烦。只是他们把武器都收缴了,所以我也不能四处去打猎了。更可笑的是,随着日军在南太平洋节节胜利,我们也被送到——正确的说——是疏散到了所罗门群岛的首府,一个叫图拉吉的小市镇,当然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也只好同意了。直到几个月后,日本军队突然攻占了图拉吉,我们才获救啊。不过谁也没想到,这才是我们的噩梦的开始……”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的领队——忘了那家伙叫什么了,反正是也个细皮嫩肉的知识分子,在图拉吉那么小的地方,他也天天用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香皂洗的香喷喷的。嗯,说到哪里了……就是那个领队,不知道收了军队的什么好处,竟然说任务还没有完成,坚持要我们留下来,当时海军送我们回国的船都准备好了,最后临时改变了计划,我们还是留在了那里。”

  “难道,接下来爆发了瘟疫?”

  “哼,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当时图拉吉对面的大岛屿上有日军修建的机场,机场附近有个村子爆发了瘟疫,而且症状什么的好像就是领队和教授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种,于是我们又进了丛林,但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在给养快要耗尽,准备打道回府时,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染病了?”

  “上田次郎”卖关子似的摇了摇头,42号赶紧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见到自己设计的谜题产生了效果,“上田次郎”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随后他低下头对42号轻轻说道:“比那个还糟糕,是美国人打过来了!”

  “美国人?”

  “是啊,谁能想到,就是那么几个偏僻荒凉的小岛,竟然引来了几万名美国陆战队,要知道这个地方据说离日本有一万多公里远,离美国就更远了。真是不明白那些当官的在想什么,不管是哪国的官,在我看都是莫名其妙,和那个傻瓜领队一样……”

  “是啊,后来怎么样呢?日军胜利了没有?”

  “胜利?哈哈哈,我亲爱的朋友,占领那里的日军,只不过是几百个扛锄头的工兵而已,美军也是可笑,竟然派了十几万陆战队、几千架飞机和几百条战舰来大举进攻,岛上的工兵指挥官刚看到军舰的影子就已经吓得屁滚尿流,没放一枪就带着部队跑进丛林里躲起来了。等我们按原路返回机场时,机场上空已经飘起美国旗了。我们只好也躲进丛林里,原本想找到一些村子买一些吃的,但据说美国人撒了传单,对岛民说只要抓到日本人就赏酒喝。我们就不敢进村子,后来陪同我们的当地向导也逃跑了,而且还把我们的大部分武器都偷走了,最惨的是,我们的给养基本都耗光了,没有食物,也没有治疗疟疾的药物,更可笑的是,在一个天天下雨的地方,我们竟然找不到安全的水源,连饮水都成了问题。”

  “哎呀,这可不妙啊。”

  “更不妙的事情还在后面呢,我亲爱的朋友,向导逃跑时,地图也被拿走了,当时我们并不十分担心,因为大家都觉得只要老老实实沿着我们正在行进的小径继续前进或返回就好了,后来我才想起来,森林里的一些所谓的‘小径’,大部分都是动物踩出来的,有经验的向导可以分辨不同的道路,但我们并没有这种能力。所以不久以后,我们就完全迷失了。那个领队——到底叫什么来着?算了,我就叫他‘傻瓜先生’吧——傻瓜先生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还在叫嚣采集标本,还动不动就把天皇陛下和军部的招牌抬出来,逼迫大家和他一起深入雨林,不折不扣的傻瓜!”

  “真是可恶的家伙,竟然不顾大家的死活一意孤行?‘上田次郎’先生,您不是优秀的猎手吗?连您也迷失了?”

  “你有所不知啊,我亲爱的朋友。”“上田次郎”苦着脸说道,“热带雨林是个很恐怖的地方。我们这些生活在北方的人,一直以为所谓树林,不就是有很多树木的地方吗,只要穿过这些树木,找到河流,顺流而下找到村庄,不就能获救了吗?”

  42号忙不迭地点着头,但是头和脖子都被绑住了,只好无奈地眨眨眼睛。

  “但是,只有进入了热带雨林,你才能明白,家乡的小树林是多么可笑和渺小。你见过由无数粗大的树木、数不清的灌木和说不上名字的藤蔓组成的墙么?那是真正的墙,用最锋利的砍刀,用尽全部力气砍下去,也只不过是在这堵墙上开出一个微小的缝隙,而当你钻过这个缝隙时,你面对的是更粗大的树木组成的更厚的墙!”

  “竟然会这样?”

  “最可怕的是,这些树木的枝叶茂盛,即使是白天,也很难透过头顶上密集的树叶看到天空,更不用说通过太阳和星座的角度测量自己所在的位置了。”

  “难道没有指南针吗?”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你曾经在野外探险,你就应该知道指南针是个非常不保险的工具,太容易受到干扰,太不可靠了。实际上,我们的领队,也就是伟大的傻瓜先生就是跟随指南针行进的,最终把我们一行人带进了彻底的绝境中。这大约是我们逃进森林后一周的事情。我们还尝试爬上树去查看周围的地形,但是树太高了,足足有30米。有一个机械师,自称善于爬树,才爬了一半就摔下来了,摔断了后背,两天以后就死了。树不但高大,而且长着青苔,像上了油一样滑……我还尝试从青苔生长的方向来判断太阳的方向,但是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根本看不出来哪边的青苔更茂盛……”

  “那你们是如何走出来的?”

  “走出来?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没有走出来,我们在森林里整整迷失了6个月!”

  “6个月?”

  “是的,6个月。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药物,没有希望。谁会想到在暴雨不断的热带岛屿上,缺水竟然会成为你最大的困境?”

  “缺水?”

  “是的,水,我亲爱的朋友,当它丰盈时,无人关心。水如此丰富,但又如此难以寻求。”

  “难道不会下雨吗?”

  “雨,是的,暴风骤雨在那个岛屿上是家常便饭,但是树叶是如此浓密,以至于我们几乎接不到足够的雨水,取而代之的是浓厚的雾气,在这样的雾气和高温中,人的脱水速度比在沙漠中还快。”“上田次郎”耸了耸肩膀,“而且你无法想象的是,我们后来竟然会惧怕下雨……”

  “为什么?”

  “有一场大雨打落了很多树枝和树叶,我们都很开心,以为可以喝水喝个痛快,没想到,还有别的东西随着树枝和树叶一同被打下来。”

  “什么……?”

  “吸血的寄生虫。”“上田次郎”神经质地瞪大了眼睛,“好像是蚂蝗一样的虫子,叮住人的身体就不松口,有一些甚至还会钻进你的皮肤和血肉里,从里面把你咬死!连我都没见过这种虫子,甚至都不能想象它们是如何寄居在树上的。队里好几个人死于这种虫子的叮咬,有的是被毒虫的毒素毒死,有的是死于伤口溃烂感染。我们摘树叶,剥树皮,从中压榨水分,我们还尝试过不知名的果子,但是有些植物是有毒的,有的人中了毒,疼的满地打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是大家都筋疲力尽了,不可能再照顾他们,所以只好把他们扔在那里等死……”

  42号不寒而栗,这次并不全是装出来的。他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却趁机将腿部的带子挣得更送了一点,对42号的小把戏,”上田次郎”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茫然地看着墙壁,似乎又一次神游于惨苦的雨林中,长久没有说话。

  “那你们是怎么挺过这6个月的呢?”42号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上田次郎”眨了眨眼睛,似乎被拉回了现实世界,42号有点后悔,还不如让他继续发呆。

  “我们……我们在雨林里,每天就是挖蚯蚓来吃。雨林里的地面非常奇怪,不是土,是一层一层堆积起来的腐烂树叶,除了蚯蚓以外,还有很多奇怪的虫子,可是都很难吃,只有蚯蚓还可以下咽。大家都很痛苦,但是为了求生,也都在默默忍耐,只有那个傻瓜先生总是喋喋不休,一会儿是讲什么神国精神,一会儿又是要大家忍辱负重。最奇怪的是,这个家伙竟然没有变得很瘦,精神也很好,不像我们,饿的都没力气了。直到有一天,我们突然发现了傻瓜先生的小秘密……”

  “上田次郎”停了停,似乎突然有些茫然。

  “怎么?”42号忍不住问道。

  “上田次郎”用手指轻轻蹭着自己的下颚,但只是迟疑了一下,就继续说道:“我……我们,有一天晚上在一个洞穴里休息,那里有很多蚊子,让人完全无法入睡,我起身来找一些干燥的草,想用草来生火,熏跑那些蚊子。而且雨林的白天虽然很闷热,但是晚上却很冷,因为所有人的衣服都湿透了,生火的话,也能烤干衣服。当然,在那样潮湿的雨林中,想找到干燥的草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幸亏一个几内亚猎手曾经教过我,可以在大老鼠的巢穴中找到干草。这些大老鼠耳朵很灵,即使是最有经验的猎手也很难直接猎杀它们,只能依靠巧妙的陷阱和机关来捕捉他们。可惜当时的我并不会做这些东西,所以只能在窝里找些干草了。但是想在漆黑的夜晚找到它们的巢穴,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当时,我们都心怀侥幸,每天都期望能发现村落,或者至少是一条河流,哪怕是小溪。可笑的是,我们怀着无意义的期盼在丛林里整天游荡,却没人想到要在天黑前,提前收集一些干草以备不时之需。”

  “确实,缺乏远见和预计性很可怕啊。”“上田次郎”天马行空似的思想游走,让42号有些糊涂了,他到底是想讲故事呢,还是想借机发一些感慨?但无论如何,在当下这个近乎绝望的情况下,时间,是42号最迫切需要的东西。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我们说到哪里了?”“上田次郎”似乎是突然醒觉了一样,继续说道,“对了,我摸着黑去寻找干草,想要生火来驱散蚊子,烤干衣服。我冒险走到离洞穴很远的地方,说是很远,其实也就是几十米吧,但是真的是很危险,因为即使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也可能会找不到回去的路,然后独自迷失在丛林里……”

  “难道不能走原路返回么?”

  “原路?哪里有什么原路?你走过的地方,茂密的枝叶早就掩盖了你留下的踪迹,如果能返回的话,我们早就溜回机场了,没准还能偷到美军的补给品,就算全体被打死,至少也胜过饿死在这个恶心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那你当时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呢。”

  “哼,不止是这样,还让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呢。”“上田次郎”说道,“你还记得我提到的那个领队吧?”

  “傻瓜先生?”

  “没错,那天夜里,我冒险走出临时营地寻找干草,却听到某个地方传来奇怪的声音,我当时立刻就听出那是有人在吃东西的声音。可恶啊,我们大家都快饿死了,竟然还有人躲着我们偷吃。我拎着砍刀偷偷摸了过去,想看看是谁如此阴险,甚至想过干脆砍死他,抢走他的食物。你猜我看到了谁?”

  “难道是傻瓜先生?”

  “哈哈,我亲爱的朋友,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没错,就是傻瓜先生,他就躲在离我们的宿营地不到30米的地方,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什么东西,我仔细看了看,竟然是肉,从没见过这么香甜肥美的肉啊,这个家伙竟然背着我们独自享用着,我当时可能是太生气了,就这样过去把傻瓜先生砍死了。砍刀有点钝了,因为那该死的丛林里连一块可以磨刀的石头都找不到,所以砍的时候,傻瓜先生一直在大叫,当时我完全没听懂他在叫什么,因为我太生气了。直到傻瓜先生的叫喊声惊醒了其他人,有人跑过来拉住我,我才停了下来,当时我的脸上和身上都是鲜血,像个恶鬼一样,傻瓜先生的血流进了我的嘴里,那味道……我这一生是第一次尝到那么甜美的味道……”“上田次郎”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平和,甚至有一些幸福。

  “后来呢?”

  “唔……”“上田次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沉浸在了那个血腥的夜晚的回忆中,“有人冲我大吼,似乎是指责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我却很平静,因为我知道我是惩罚了一个坏人,一个贼,一个自私的混蛋。我没有错。当那些天真的队友,终于弄清傻瓜先生的本质时,他们都很感激我。”

  “何况傻瓜先生的食物,也可以分给大家了。”42号接着说道。

  “上田次郎”又露出那种恶作剧似的表情,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看着对面的墙壁,嘴角露出冷酷的微笑,“是的,我亲爱的朋友,食物,那是从没吃过的美味的肉,竟然还被烤过,虽然没有什么作料,但是却香甜无比。我们从傻瓜先生的口袋中找到足足5磅没有吃完的烤肉,大家一股脑把这些肉都分吃了,一点没有剩下。”

  “可是,这样的肉是从哪里来的呢?”42号提出疑问,“你说过,连你这个经验丰富的猎手都只能靠吃蚯蚓为生……”

  “上田次郎”的目光与42号的目光交汇在一起,那是如狼一般冷酷的目光,42号感到自己似乎被穿透了,话音戛然而止。虽然没有语言,但42号从”上田次郎”的目光中得到了答案。

  “难道是……?”42号战栗着,不敢说出那个字。

  “我亲爱的朋友,你确实是个聪明的人,没错,是人肉。”

  42号感到胃部发紧,刚才吃下的东西似乎要顶出来了,”上田次郎”身上的橡胶围裙发出一阵阵恶臭,更让42号恶心作呕。

  “我说过了,这是很可怕的故事呢。你确定还要听下去吗?看起来你有点不舒服呢?”“上田次郎”微微倾斜着身子,打量着42号,用关怀的口吻问道。

  “都已经讲到这里了,我当然要听完。”42号拼命压抑住自己的不适感,无论如何都要让“上田次郎”继续讲下去,为自己挣脱束缚争取时间,“只是全身被捆住了,确实是有些不太舒服。”

  “没关系,快讲完了。”“上田次郎”说道,“接下来的事情其实就很简单了。当其他人发现这个事实时,反应和你也差不多,但是这个时候,活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再说,那个肉实在是太美味了,大家也就接受现实了。话说这个傻瓜先生,干起自私的事情来一点也不傻,后来大家仔细回忆了一番,才弄清楚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那个从树上摔下来摔死的机械师是我们队里死去的第一个人,傻瓜先生自告奋勇要为他做法事,还说自己有经验。他说人死在异国,至少要把右手带回故乡,剩下的尸体要火化,这样死去的人才能成佛。我们就听信了他的话,还帮他收集了很多柴火。因为要砍下右手,还要火化尸体,大家都觉得是不洁的事情,不太愿意做,只有傻瓜先生抢着干,现在想起来其实是早有预谋啊。”

  “这家伙……”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剩下的就好办了。大家虽然不愿意说,但心里想的,无非都是以后怎么吃饱肚子的问题。现在,解决的方案就在眼前了。”

  “这怎么讲?”

  “当然就是被我送到另一个世界的傻瓜先生了。”“上田次郎”笑嘻嘻地说道,“直到那时我才想起来,傻瓜先生被我砍倒时,一直在喊的,应该是‘不要吃我’吧。这家伙肥肥嫩嫩的,一定很好吃……”

  42号几乎要把刚才吃的晚饭全部吐出来了,但是”上田次郎”似乎已经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了,“大家明明都很想吃了傻瓜先生,但又都在那里鬼鬼祟祟的不想明说。于是我就自己动手了。而那些人就去找来能生火的干草和树枝,但是却只是放在一边,意思是让我动手,这些家伙,明明想吃,却又把自己讨厌的事情交给别人做,只想分享最终的成果。”

  恶心和眩晕的感觉让42号头痛欲裂,汗水湿透了衣服,但”上田次郎”似乎正在兴头上,并不打算停止自己的讲述,“到了这个时候,人也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大家吃饱了,又开始寻找离开丛林的路,但是还是没什么头绪,很快,那一点‘食物’又不够了。有一天早上,队里的两个搞化验的研究员突然跑来,说跟他们一起去寻找蚯蚓的另一个身体瘦弱的研究员从树上摔下来了,受了重伤。挖蚯蚓为什么要上树呢?我知道他们在撒谎,其他人也知道。我们找到那个家伙时,他已经不省人事了,但是看头上的伤口,分明是被木棍之类的东西打伤的。但是大家没有说什么,这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这个倒霉的家伙受了重伤,我们既不可能照顾他,更没有多余的体力带着一个受重伤的人上路。那么他面临的命运,就是要么被我们扔在这里等死,要么……”

  “被吃掉。”42号替“上田次郎”说出了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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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田次郎”微笑着说道,“你可能在想,我不但是个凶手,还是个食人魔鬼。我并不否认,事实上,对于当初的这个选择,我是充满自豪的。我亲爱的朋友,你仔细想一下,这个人遭受的伤害,并不是我强加给他的,而是那些他信任的人背叛了他,就像领队背叛了我们。我先帮助他结束了痛苦,然后为大家解决了食物的问题,就像我惩罚了自私的领队,还帮助大家发现了在丛林绝境中生存下去的方法一样。更重要的是,大家通过这些事情认识到生命的重要,认识到求生对一个人的意义是多么重大,为了生存,人类可以付出一切,什么友情、亲情、爱情,在生与死的挑战前都变得微不足道。”

  “那公义呢?难道不是有很多人为了公义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吗?”

  “那,只是个抽象的概念。”“上田次郎”冷冷地说道,“在那个丛林中,公义就是生存到最后,吃掉别人,否则就被别人吃掉。”

  “但是那只是极端的环境……”

  “这个社会也是一样啊,弱者服从强者,人民服从领袖,小国服从大国,其实归根结底,不也是本来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不管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现在被别人抢走吃掉了吗?只不过这些事情没有那么直接,没有那么血腥,没有那么赤裸裸,而且每天都在我们身边发生,大家都已经麻木了。”

  “上田次郎”的话让42号一时无法反驳,他张了张嘴,想要找一些否定对方的话,但却无话可说。

  “上田次郎”继续说道:“为了生存,所有人都会献出很多重要的东西,他献出的东西越多、越重要,生命对他的意义就越沉重,越无法割舍。就像我们,在丛林中背离了一切法律和社会规则,甚至抛弃了人性的底线,因而越发不想死去,因为我们付出的太多了。就像领队临死前对我叫喊‘不要吃我’一样,我后来一直觉得,他并不是害怕被我杀死,只是被他吃掉的人,还有被他一起吃掉的人性、善良、罪恶、道德、责任、还有公义,这些东西在一起,在他心中形成一副无比沉重的枷锁,让他竟然无法舍弃这个世界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生存,他付出了自己的人性,这是人类除了生命之外所能付出的最大的代价。领队虽然是个混蛋,但混蛋也有人性。我们检查他的书包时,发现之前死去的几个人的右手都被完好保存着,甚至还涂了防腐剂。手被白色的布包裹着,看布料,应该是领队自己的衬衫,上面还工整地写着每个人的名字和死亡时间。还有一封信,大意是自己如果意外身亡,名下财产将分给队中的幸存者,以及死亡队友的遗孀和子女。领队的父亲是资产家,老婆也是贵族的后代,他说要把钱分给大家,那确实是一笔可观的财产啊。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在做到这些事情前,他已经死掉了,大家只是觉得他是个吃人尸体的畜生,所以也会毫不留情地吃掉他。我想当我持刀砍向他的时候,他可能原本是想说‘不要杀我,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会赎罪。何况付出了这么多,我更要好好地活着,我也更有资格好好活着,所以请不要杀我。’但是吃人的事情,在他心中分量如此之重,所以当时他竟然没有喊‘不要杀我’,而是喊了‘不要吃我’。不管他活着的时候有什么计划,他死了,就永远没意义了。他背负着食尸者的名号被别人杀死吃掉,对当事者来说,可怕的不是自己犯下了什么无法原谅的过错,而是永远没有机会弥补这些过错。弥补过错,并不是为了还受害者一个公道,或者是为了满足社会公义的平衡,因为所有的罪人,其实都是自己给自己下的判决书,他们的赎罪,最终还是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欲望,在自己良心和人性的法庭中获得一点宽恕。或者,他们也可以编造出华丽完美的谎言欺骗自己和其他人,但说辞越华丽,这份判决书就越沉重,越无法回避。说谎就像吸食鸦片一样,只能满足当事人一时的需要,过后却是更多的困苦。何况在无法逃避的死亡面前,你清楚地知道错就是错,而且无法逃避,更不能让时光倒流抹杀这些既成的事实。”

  “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但你也没死过,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我曾经从山崖上摔下来,以为自己命不久长;还曾经吃过有毒的蘑菇,昏迷了整整一天;这些大概都算是濒死体验吧。当然这些和真正的死亡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但也足以让我心惊胆寒,那么当我面临既定的死亡时,难道不会更加恐惧和敬畏吗?”“上田次郎”说道,“何况我见证过太多的死亡。只要活着,总有无数种未知的可能,对未来也许可以改变的期望,就是人类求生意志创造出的最后的精神支持。因此,死亡也就变得如此可怕,因为一旦死去,和你有关的一切就会在当时、当地盖棺定论,最可怕的是,这一切并非是由别人做出的结论,而是你自己做出的。不能逃避,不能掩盖,不能否定。没有哪一个正常人可以欺骗自己。所以我有时觉得,那些毫无征兆突然死亡的人可能是真正幸福的人。但是也很难说,因为死亡究竟是什么,可能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如果在死亡的一瞬间有永恒呢?”

  上田次郎和42号同时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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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这就是我们的丛林生存准则,要么生存,要么为别人的生存献出一切。”终于,“上田次郎”轻轻的点着头继续说道,“我们都要为生存付出代价,失败的结果就是献出生命,以及别的一切东西。”

  42号补充道:“生在乱世,我们面对的,和丛林中没有什么区别。”

  “是这样的。”“上田次郎”说道,“随后的事情似乎就简单了很多,每个人都付出了很多,大家不再有阶级、贫富或其他什么的观念了,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努力着,对于我们来说,唯一的胜利就是幸存,而失败则意味着献出生命,以及尸骨无存。其实在这个转变中,领队付出了最多的东西,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但他不过获得了一个‘食尸者’的恶名,因为其他人都把过错推到他身上,以便获得最后一点精神上的宽恕。”

  “后来呢?”

  “队伍里还剩下十来个人,大家开始自觉分工,有的人沿途收集干草,另外一些人寻找蚯蚓和一切可以下咽的东西,我负责开路,队伍里只剩这一把砍刀,而这把刀在迷信的日本人眼里可谓恶灵缠身,别人都不敢沾手,生怕遭到诅咒。我倒是觉得无所谓。而且开路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情,所以我晚上可以吃到最多的食物,还可以睡在离火堆最近的地方。当然,在处理那些讨厌的事情时,也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动手。”

  “上田次郎”停顿了一下,42号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人——”上田次郎”在回忆时,似乎完全没有愧疚或悲痛,以及其他的情绪,“上田次郎”显然是一个凭本能生存的人格,道德礼法、社会准则,对他来说似乎都是别人的事情。

  “队伍里不断有人死去,后来,那些自我感觉不妙或者彻底绝望的人,干脆就用随身的小刀自杀了,只是为了在死亡的一刹那保留一点尊严。”“上田次郎”再次开口说道,“日本人对死亡有着奇怪的执着,即使在这种时候也要设法保留一点所谓的荣誉,比如自杀前会整理服装,选择倒下的方向等等,不过对我来说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生存才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况且他们的自杀,倒也省了我不少麻烦。”

  “但是,生存只是生活最基本的部分,人是不可能只为生存而活着吧?那样和动物有什么区别?”明知可能会触怒对方,42号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过”上田次郎”似乎对这个问题反应很迟钝,他歪着头说道:“对我来说,生活就是自由,还有就是能吃到好吃的肉。至于什么生存还是生活,那是上田教授他们那群臭知识分子才喜欢争论的无聊东西。”

  “上田次郎”的回答非常简练,甚至让人感到诚恳。虽然没有任何威吓成分,但42号却感到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安娜曾经说过——i实验区里曾发生了超过6起人员失踪的神秘案件。

  “上田次郎”并没有注意到42号的恐惧,他说道:“后来我听说,这个叫读书会医学社的组织,还请了一帮德国人到西藏寻找什么超自然的生命体,结果有一队人马在高原沙漠区迷路,最后竟然因饥寒交迫而死。据说他们的尸体被发现时,离最近的村庄只有不到5公里的距离,而以他们行进的方向判断,只要不倒下,是绝无可能错过这一线生机的。之前他们只不过是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兜了半个月的圈子,我猜等到他们想到可以吃掉队友补充体力时,他们都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吧?所以从这一点来说,我也有些感谢那个傻瓜队长呢。”“上田次郎”又露出恶作剧似的微笑。

  趁对方注意力分散的机会,42号用力活动了一下,右腿几乎可以挣脱了,但出于谨慎,他停止了右腿的动作,并小心地将带子松脱的地方掩饰起来。他转而尝试用类似的方法挣脱左腿,42号已经发现捆绑自己的椅子并没有被固定在地上,只要双腿获得自由,他就可以趁”上田次郎”不备将他撞倒,甚至可以尝试用身体和椅子的重量制服甚至杀死对方。虽然在心中,42号甚至有点喜欢“上田教授”,但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如同“上田次郎”所说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42号已经约略猜到“上田次郎”要对自己做什么,虽然“上田教授”从某方面来说像自己“再生”的导师,而且他也明确知道杀死“上田次郎”就是杀死“上田教授”——“但是多亏了‘上田次郎’这一番野蛮但充满本色的言传身教,让我明白为了生存,在极端情况下,人类可以也必须付出除生命以外的一切,做为生的代价,这包括自己最珍惜的东西,乃至别人的生命。”但同时他也以”上田次郎”的人格做为自己的警醒,“除了生命以外,我也不想做为一个动物似的存在,因为这样一来,自己的生存将毫无意义。所以还是要有一个底线”然而42号从”上田次郎”身上也看到,想要保持这最后的底线,甚至这底线到底存在与否,有时并不十分容易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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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田次郎”当然没有注意到42号打的小算盘,他还沉浸在丛林的回忆中。

  “我们就这样在丛林里逡巡,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上田次郎”继续回忆道,“就在我也觉得没什么希望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条小溪。现在回忆起来,这条小溪简直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啊,宽度不过两米,水流却无比清澈,再也没见过那么美丽的景色,用语言完全无法形容啊。顺着小溪走了一个白天,我就发现了一个土著人居住的小村落,那里的土著人不但给了我吃喝,还告诉我附近有日本军队。原来在我们迷失在雨林的这几个月里,在将军们的指挥下,日本军队又反攻回到了这个小岛,可是却再次被装备精良的美国陆战队打败了,残兵败将聚集在雨林中饿得发疯,情形竟然和我们遭遇过的差不多悲惨。幸运的是,将军们终于察觉到计划的失误,趁美军还在组织防守时,派出军舰在夜间分批接走这些残兵。上田教授也在这个村子里发现了他一直在寻找的奇特的传染病样本……”

  “是什么样的样本?”42号打断”上田次郎”的话问道。

  “那个呀,好像是雨林中的猴子携带的一种病菌,把人感染以后,一开始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但是3个月到半年后才会发作。不知道为什么上田教授对这个病很感兴趣,还让我抓了一只猴子带回来研究呢……”

  “带回来?难道不怕传染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就是喜欢睡觉,也会像感冒一样咳嗽,不过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至于为什么教授对这个病感兴趣,我也不太知道原因,总之是想办法带回来了。”

  “后来呢?”

  “我们找到了残余的日本军队,教授出示了军部的文件,所以我们才搭上最后一班船回来了。对了,同船的人里面还有现在的熟人呢?”

  “是谁?”

  “现在警备队的正副队长,内山和南呀。”“上田次郎”笑嘻嘻的说道,“我说过这个实验区和那次探险,以及后来的战役有关吧?”

  “他们两个在那里做什么,也是宪兵吗?”

  “那个时候似乎还不是,南肯定不是,他是第六师团的老兵了,之前就曾经随部队在满洲服役,我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升到了中队长。内山倒是很奇怪,虽然当时挂着少佐的军衔,但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上田次郎”又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怎么?”

  “我还记得那是个月黑风高之夜,堂堂皇军王牌甲种师团,一向以野蛮彪悍自居的第六师团的官兵们,像要饭的乞丐看见施舍剩饭的卡车一样蜂拥着爬上迎接他们撤退的军舰。”“上田次郎”用谐谑的语调说道,似乎对军队也没什么好感,“最可笑的就是南恭一郎,也就是现在我们尊称的南副队长,竟然把家传的什么宝刀都丢了,后来还大发脾气,说船长竟然允许我们带着猴子上船,却丢失了重要的装备。其实还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刀呗,这个死丘八,要不是教授出面阻止的话,我在回来的路上就把他扔进海里了。”

  “扔进海里?不是要吃掉吗?”42号试探道。

  “上田次郎”对42号的明示完全不以为意,反而煞有介事的说道:“那种臭家伙,送到我面前我都不想看一眼。你知道吗,堂堂的南副队长,其实是个心理变态的家伙。”

  “有这种事?”42号突然回忆起突击警备队司令部时看到的一幕。

  “没错,实验区警备队里有个叫岸本的宪兵,就是他的这个。”“上田次郎”伸出左手小拇指,暧昧地晃了晃,“更绝的是,我后来打听出来,在那个偏僻的南洋小岛上,南就有这样一个‘小朋友’,你知道是谁吗?”“上田次郎”坏笑着凑到42号耳边说道,“就是岸本的哥哥。岸本的哥哥死在岛上了,没想到这家伙连弟弟也不放过,你说这样的家伙是不是人渣?”

  “真是令人作呕。”42号实话实说,“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军队的禁忌么?内山不知道吗?”

  “对内山来说,南就是一条狗,你会关心你的狗和谁睡觉吗?只要他咬人的狗牙还锋利就好了。”“上田次郎”得意洋洋的说道:“而且除了当事人以外,这件事情整个基地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厉害吧?”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42号突然想到不久之前,“上田教授”也曾对自己说过一些似乎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事情,也是借此让42号在大惊失色之下,几乎相信了自己是精神错乱患者的谎言。

  “这个实验区里有迷宫一样的管道,只要不迷失方向,你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为所欲为呢。”“上田次郎”微笑着看着42号,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你从管道里爬进宪兵警备队司令部道场的时候,我就在你旁边啊……”

  42号颤抖了一下,地下一层垃圾坑里宪兵向井的无头尸体,地下二层紧急入口处闪烁的黑影,还有管道内不翼而飞的防护栏固定螺丝,历历在目。

  “你想起来啦,我亲爱的朋友?”“上田次郎”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仍然挂着那一丝微笑。

  “向井……也是你杀的?”

  “上田次郎”点了点头。

  “为什么?”

  “想吃。”

  冷汗顺着42号的额头流了下来:“你还是忍不住要吃人吗?”

  “我要修正一下,我亲爱的朋友。”“上田次郎”笑眯眯的说道,“不是忍不住,只是就像戒酒一样,你忍越长时间不吃,最后吃到的时候就越好吃。我也尝试过像在雨林中一样,每天吃肉,但是很快就不好吃了,和一般的肉没有区别。所以后来我就有意拖延时间,直到很馋的时候才下手。而且我还发现,肉来的太容易也不好吃,打猎也是一个充满刺激的过程,能更好的刺激食欲。有一部电影,叫做《世界上最危险的猎物》,你看过吗?”

  42号晃了晃眼睛,表示没有看过。

  “电影里面讲一个外国将军,最大的乐趣就是猎杀人类。不过他的乐趣,在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就结束了,而对我来说,那才是刚开始呢。”

  “所以,实验区里宪兵和研究员失踪的事情……”

  “有一些是我做的。”“上田次郎”满不在乎地承认。

  “只是一些?”

  “我亲爱的朋友,这地下实验区就是一个由岩石和混凝土建造的雨林,里面有比我还可怕的野兽呢。”

  “野兽?”42号不清楚”上田次郎”是比喻,还是真的有什么野兽。

  “在你眼里,我是坏蛋吧?”“上田次郎”斜着眼问道。

  “这个……”

  “反正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吧。”“上田次郎”并不想追究下去,“但是在这里,有些人,论邪恶、论野蛮,连我都自愧不如,除了野兽这个词以外,我真想不出别的什么词汇了。”

  “是这样?还有谁?”42号问道。

  “那些穿军装的家伙,但更可怕的是那些不穿军装的家伙。”“上田次郎”突然玩起了文字游戏。“如果不是在这里的话,你还是有机会能领略到这些家伙的手段的,不过恐怕你没机会了……”

  “等一下,故事讲完了么?”42号赶快问道。

  “差不多了,我们上了船,却直接来到了满洲这个鬼地方。我虽然对地下实验区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但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教授和猴子呢?”

  “开展了研究呗,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据说是内山用手枪指着教授的脑袋,逼着他在活人身上做实验,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叫做v42。”

  “v42?”42号立刻想起自己名字的由来——那把刻着“42”字样的神秘钥匙。“那是细菌武器的代号吗?是不是锁在什么地方?在这个地下实验区吗?”他一口气提出了好几个问题,如果问题能得到解答的话,其中说不定还包含着与自己谜一样的过去有关的事情。

  “上田次郎”只是斜着眼睛看了看42号,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这些东西和演出无关,只是偷看上田教授日记时顺便看到的,他也没有细说。再说这些事情我也不关心。”

  “但是,这些事情和我有关啊,说不定和我的过去有什么联系,你难道觉得我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可以给观众们带来什么欣赏的乐趣吗?毕竟我是个只有几个小时记忆的人,生死也好,其他什么事情也好,我还只是刚刚了解,但是感受并不深,这样难道不会影响演出的质量么?”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怕死吧?”

  “这和死有什么关系?”

  “哈哈,我亲爱的朋友,我讲了这么多,难道你以为都和你没有关系吗?”

  “你是不是想……杀死我?”42号鼓足了勇气也不敢说出“吃掉”这两个字。

  “你想的太简单了,我亲爱的朋友。”“上田次郎”还是斜着眼睛打量着42号,自从刚才提到v42号开始,”上田次郎”的态度似乎就冷淡了许多,“你真的以为我只是为了满足那点可笑的小欲望才大费周章把你弄到这里来吗?”

  “那是为了什么?”

  “你的血型是不是o型?我是比较喜欢这种味道……不过也无所谓。”“上田次郎”若无其事地说道,转身走到盛着手术器材的小桌子前,“之所以选择你,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又说道。而42号趁机大肆活动了一下,右腿的带子已经快松开了,但左腿还是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一时还不能挣脱。

  “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看到”上田次郎”转过身来,42号再次大声问道。

  “代价。”

  “什么?”

  “代价,我亲爱的朋友。”“上田次郎”慢慢走了过来,“生存的代价。”

  “上田次郎”手里拿着一把式样奇特的锯,这是外科医生用来进行脑部外科手术的工具。

  “等一下,我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生存的代价?我们活着就是生存的证明,为什么还要付出代价?”

  “为了生存,我变成了野兽。为了生存,领队变成了混蛋。为了生存,上田教授制出了足以毁灭一个国家的武器。为了生存,南变成了恶畜。为了生存,宪兵岸本变成了南的小白脸。再看看他们。”“上田次郎”拿着锯的手向后挥舞了一下,阴暗的灯光中,默默坐着军医山田、宪兵长谷川、研究员安娜、劳工王三山和薛志升。“这些人,为了生存付出过什么,你能想象吗?你又为生存做过什么?你不过是躲在失去记忆的盾牌后面,找到各种开脱自己的理由,跟在别人后面四处游荡罢了。更恶劣的是,你还以自卫为借口,杀死了与你不相干的宪兵。”

  “等一下,宪兵是想要我们的命啊,这不是什么借口。”

  “你偷袭的时候,是他们首先向你开枪的吗?”

  “这个……”42号一时语塞,确实,他是趁南和岸本不备,从背后偷袭的,他开枪的动机,除了长谷川和山田的描述和假定外,也不过就是当时突然油然而生的厌恶情绪,虽然这可能是受自己失忆之前的经历所影响,但无法回避的是自己确实是在没有遭到直接威胁的情况下首先开枪突袭的。

  “但是,南用活人做枪靶,这是灭绝人性的作为,不该得到惩罚么?”

  “你开枪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些吧?这也不过是你为自己找的借口。”

  “你确实全都看见了啊。”

  “没错,从头到尾一丝不差。”

  “那你也应该看到,在上田教授的指引下,我正要开始寻找生存的意义,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机会吗?”

  “机会啊,我亲爱的朋友,”“上田次郎”挥舞着锯子,“怎么会凭空落到一个没有付出的人身上呢?你说想要机会就可以得到吗?这样的话岂不是所有死人都要复活了?我们的领队——‘傻瓜先生’,不是比你更有理由要求一个机会吗?……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成为实现我的生存意义的辅助品。哈哈哈哈……!”

  “你到底要干什么?”

  “代价啊,这是一出关于生存代价的戏剧,你就是最重要的道具。刚才讲的故事,其实就是演出的一部分,现在大家都已经听我说过了,有关生存的代价,关于我为生存付出了什么。但是仅凭语言是没有说服力的,谁不会吹牛啊,不实际演示一下,谁能想象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上田次郎”绕到42号身后,42号尽力猜测他处在什么位置,虽然只有一条腿能够挣脱,但他也许有机会能撞倒对方,随后怎么样就只好听天由命。

  “上田次郎”突然凑到42号耳边,轻声说道:“为了生存,你付出过什么?”

  在42号有所动作之前,”上田次郎”伸手抓住了松弛的带子。他狠狠拉紧带子,42号的右腿又被紧紧绑在椅子上了。

  “你的生存都没有意义,你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呢?闭上眼睛体会你最后的演出吧。”

  “至少……给我打一针麻醉剂?”

  “痛苦,也是代价啊。生存就是受苦,我亲爱的朋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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