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棠为了小十沈宛媖和五夫人崔氏打了一会子的言语官司,二夫人梅氏和其他几房的夫人才渐渐地都进了西次间等着请安。
自沈落棠中毒一事之后,包括老夫人在内,那些看沈落棠不顺眼的,似乎一下子都沉寂了下去,沈落棠却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事有反常必起妖,沈落棠隐隐觉得,二房这是憋着更大的坏呢。这种感觉让她有点不好受,她宁愿老夫人和二房有招出招,有计使计,也不愿意总是像眼下这样子,好像自己是人家板上刀下的待宰之物,随时有可能挨上一刀一样。
梅氏带着四小姐沈宛妍和七小姐沈宛嫱进来之后,沈落棠特意不着痕迹地,在母女三人身上打量了片刻,以她的谨敏和锐查,竟没看出这三个人身上有一丝不妥,沈落棠心里不由地犯了嘀咕,难道自己多想了,二房这回是真的愿意消停一阵子了?
她不由地想到烟芜打听来的消息,大嫂周氏身怀六甲,却在娘家住了十多天了,梅氏派人去接了几次,都没接回人来,听说周家的几位公子,还找二爷密谈了好几回。
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沈落棠在心里面猜忖着。
不过看大少爷沈时睿房里的反应,她断定沈时睿对自己无辜替父承罪的事还是不知情的,不然以他的性子,指不定要闹腾些日子了。
看来,现下二房是忙着安抚周氏和周家人呢。
沈落棠一开始倒想过,自己使点手段把这件事捅到沈时睿的耳朵里,后来却淡了这份心思,左不过最迟拖不了两个月,等沈时睿身上的板子伤彻底好了,他总是能知道的,自己又何必多做一次坏人。
侄女出手搅得二叔的院子不得安宁,也确实有些不像话了,沈落棠这么想着,嘴角却清清淡淡地抿出一抹坏意的笑来。
沈宛妍一抬眼,正好看到沈落棠嘴角的那一抹不怀好意,又带了些阴沉的笑,心里猛地一缩,就如被人猛地泼了一瓢冷水一般,寒的很。
她这几天越想越觉得心惊,从蒋家二少爷和大哥被打,到自己被逼的抬出大哥顶了父亲的罪,再到沈落棠莫名其妙地中毒,让她们折了崔嬷嬷不说,也失去了再往凝晖苑安插耳目的机会,这一步一步的,看似都没有沈落棠什么事,可回过来细想,这背后的主谋怕除了她,再没别人了。
沈宛妍想着全曦苑如今的糟乱,不由地就有些后悔了,她那时太担心父亲出事,才心急地拿大哥顶罪,回过头细想,以祖父对父亲的看重,就算那件事坐实了是父亲所为,祖父最终还是会为父亲袒护一二的,肯定不至于闹到御前去。
可换做大哥就不一样了,大哥本来就不怎么成器,在祖父的一众孙儿里面,可以说连个中等都勉强不够,祖父自然不会为了大哥得罪姑母信王妃的。
沈宛妍不禁沉思,沈落棠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才那般不饶人地逼迫七妹妹,让自己不得不拿大哥来当挡箭牌?
又想到沈落棠这次中毒的事,那种五脏六腑尽焚的烈毒,沈宛妍自认够狠,也不敢对自己下那般烈毒的。
终究还是小看了她,沈宛妍一双葱玉嫩手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地握在一起,她倒是把沈落棠当作了旗鼓相当的对手。
沈落棠却没注意到沈宛妍的情绪变化,她此刻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六夫人王氏和五小姐沈宛娴,刚有西苑的丫鬟来禀,张姨娘的胎像不稳,昨晚闹的很晚,六夫人累倒了,五小姐在身边侍奉,今早就不来请安了。
张姨娘这胎怀的还真是金娇玉贵的,三天两头的就折腾出一出,闹得六爷沈修几乎都快搬进张姨娘的朝露阁了。
沈落棠想到沈修对张姨娘的那个万般小心的样子,就觉得不齿,枉她还一直觉得六叔待六婶是不一样的,果然,沈家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薄情的很。
就是不知道等六叔知道了那件事情后,再面对张姨娘和她肚子里面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会不会觉得恶心?
沈落棠一开始是很不同意王氏私下压下张姨娘身上的那个秘密的,不过现在她却是觉得暂时压下来倒也不错,总是站的高,才会摔得更惨。
只一想到王氏又病了,沈落棠就有些不忍心,如今她再看王氏,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原先的那个爽利的人影了,眼下的王氏虽不至于形容枯槁,但已经是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听沈宛娴说六婶婶近来越来越多的时间都是在佛堂里面抄经念佛,不知道到底是在为谁恕罪,若是为了丈夫,沈落棠就觉得女人实在太可悲了些。
由沈修和王氏,想到沈府里的一众老爷少爷,似乎没有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的,就连自己一向孺慕的父亲,也是有一个姨娘的,沈落棠便觉得做女人实在是没意思。
尤其是她这样的女子,没出阁的时候,日日兢兢业业的为求自保,等嫁进婆家,上要侍奉舅姑,下要调养儿女,中间还得与丈夫的妾侍们纠缠不清,如此想着,沈落棠就有些羡慕七小姐沈宛嫱了,不管怎么说,没出嫁前,她在父母身边活的还是很恣意的。
如果父母还在,自己肯定也能过的无忧无虑的,想到父母,她的鼻子蓦地一酸,清澈溢彩的眸子就多了一层薄薄的氤氲之气。
没一会儿,内堂的帘子被人挑开,丫鬟们鱼贯地从里面走出来,个个低眉顺眼地出了房间,自做自的事情去了。
又一会,李嬷嬷笑脸迎了出来,一边请各位夫人小姐进去,一边解释道:“昨晚西苑的张姨娘有些闹腾了,到底是第一胎,张姨娘心里没底也是有的,老夫人担心侄女,就没怎么睡好。”
这是解释老夫人今儿早起晚了,夫人们点头附和了一些,无非说了些张姨娘辛苦等话,倒不好当着小姐们提怀孕的事。
李嬷嬷自知失言,讪讪地挤出几丝言不由衷的笑来,接着往下说:“虽说张姨娘是老夫人的侄女,老夫人担心的心焦脑灼的,却不好过问一句,只得干急了一晚。”说着,大有深意地看向沈落棠。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李嬷嬷全部落在沈落棠的身上,沈落棠在西苑为王氏出手教训了张姨娘的事,她没打算瞒过别人,这种事也是瞒不住的,别人就不用说了,张姨娘肯定会在这里面做文章的。
既然出手做了,沈落棠也就不后悔,坦然地受了夫人小姐们不怀好意的目光,落落大方地站着,准备进去给老夫人请安。
梅氏盯了沈落棠几眼,沈落棠没有给出她想要的反应,她眼色一暗,倒也没说什么,率先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虽起的晚了,却依旧把自己装扮的如金子镀的一样,头上、手上、胳膊上,处处金光闪闪,乍一看,比那破落的暴发户还粗鄙了几分。
沈落棠就不明了,都说大老爷沈承远年轻时对老夫人情有独钟,几乎到了非卿不娶的地步了,可老夫人这样的人,要脑子没脑子,要温柔没温柔,甚至连最起码的容貌也是平平,大老爷究竟看上她什么了呢。
这个疑问,别说沈落棠没搞懂,就是老祖宗这么些年,也是弄不清楚的。
老祖宗说什么都看不上张氏,就为大老爷沈承远说定了陆家的大小姐,也就是沈落棠的祖母,陆氏长相虽不说惊艳脱俗,但胜在大方中正,为人处事更是端庄周到,对舅姑恭敬,对丈夫柔顺,对妯娌也和气,没有不受婆母喜欢的。
可就是这样的人,都没能得了大老爷的心,陆氏努力了两三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与张氏眉来眼去,后来陆氏怀了大爷沈侹,大老爷竟然起了娶平妻进门的心思,这平妻也不是别人,正是张氏。
所以,陆氏生了大爷沈侹后没多久就去了,有一半的原因便是被气死的,这也是为什么如今陆家与沈家特别不对付的原因,别人不说,陆老爷对自己的这个大姐可是很在意的,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但就是陆府再怎么看不顺眼大老爷,也没能阻止大老爷娶了张氏,老祖宗不喜欢老夫人,可她也清楚,再娶谁,也都是害了人家,倒不如遂了大老爷的心愿。
老夫人成功地做了镇国公府人,可那又如何呢?大老爷陆续纳了几房妾侍,庶子庶女一个不比别人少,老夫人如今能聊以□□的也就只剩下那一些个金光闪闪的死物了。
沈落棠是恨老夫人,不过同为女子,她在这一点上却生不出幸灾乐祸来,反而有点反感沈家的爷们,沈家的这些夫人,哪个不是千求万求回来的,可哪个又真的在丈夫的心里站住了位置?
她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哥哥沈时彻,他也是沈家的男儿,也即将要面临着娶妻,会不会有一日,哥哥也变得如祖父,六叔一样,嘴里说着给发妻体面,心里和行为却处处维护着一个个新抬的妾侍?
会的吧,毕竟,如整个大肃,谁家的爷没个几房姨娘呢!
“给祖母请安。”沈落棠有着心事,机械地行了晨安的礼,便垂首站到了一旁。
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眼睛里面的不待见之情是藏都没地儿藏了,沈落棠却没看见,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老夫人等众人都行了礼,才幽幽地开口道:“今儿去陆府,都稳重的,别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丢了沈家的脸。”
她这话是对一会去陆府的小姐们说的,可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沈落棠,就好像沈落棠还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去陆府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烟芜和青桐都有些不高兴,老夫人这明明就是在借机数落她家小姐呢,青桐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就想开口为沈落棠分辨几句。
烟芜手疾眼快,在青桐开口前就制止了她,她也对老夫人的做法有意见,但她们再怎么着,也只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小姐平日里对她们随和,那是小姐人好,不计较她们的身份,可老夫人最是尖酸刻薄,她们身为丫鬟顶撞不得,一个不慎,却给小姐招了麻烦。
青桐到底不是那什么都不懂的,被烟芜一提醒,也就忍住了,但到底藏不住心事,再看向老夫人的眼神,极带了点厌烦。
老夫人浑然不觉,继续说:“三小姐是姐妹中最大的,出去了要有个做姐姐的样子,别尽显了一身子小家子气,没得让人说我们镇国公府不会教养女儿,拖累了姐妹们因你一人被看的轻了,我是不答应的。这一点你要多朝你的四妹妹和七妹妹学学,她们身上的气度,才是我们这样的府第该有的样子。”
她这话,浑然忘了沈宛嫱身下的那股子风流气,四夫人姚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对老夫人这般不把自己的女儿当回事很是不满,一样的亲孙女,她的眼睛里却只有二房的儿女。
沈宛妍还是那副宠辱不惊地样子,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恰到好处地展现出几分娇羞,却恭顺的笑意。沈宛嫱得意地对沈落棠挑了挑眉眼,一副轻视的挑衅。
只可惜,沈落棠对老夫人的话只是左耳度听,右耳朵冒,,全然没过心,只顺从地答道:“是。”便没有了下文,对沈宛嫱的挑衅连看都没带看上一眼的。
沈宛嫱有点媚眼抛给了瞎子看的气急败坏,绞着帕子,跺了一脚,重重地剜了沈落棠一眼。
老夫人对沈落棠不咸不淡的反应也是很不高兴,还想再多羞辱她几句,可想到沈落棠今天要去的是陆府,她便有些不敢开口了,对陆老爷的妻子唐氏,她还是有些惧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