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沙漠里走远，四面看是重复的风景，未免让人觉着单调落寞。那个静立在沙海中的石像显得分外怪异：二十米高，没有面目，姿态夸张像在往天上望着些什么。肖丽收起登山包，摘下护目镜，捡背阴地方在石像腿边坐下。

　　“喂，大傻个子，谁把你雕在这里的啊？”她抬头朝石像说。石像沉默不语。

　　肖丽四下望了望，空旷的沙漠寂然无声。

　　“做石像真好啊。”她说：“只是被刻出来，在哪里站一辈子就好。做人就不一样啦。”她扭头：“你懂我的意思吧？”

　　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她靠在石像上。

　　“二十多年前——也就是刚刚大裂变的时候我出生在牵城，啊那时候还叫海屠市呢。那座城市不停向地下坠啊坠啊，每天每道街道上都弥漫了硫磺的味道，每天都有人幻想我们下一刻会死。如果哪一天沉没到岩流层，这不是必然的事吗？那时候有无数九级强者经过我们的城市，敌文明对我们不管不顾，却还从我们掠取需要的物资，然后又匆匆离开。因为中央工厂被落在地上，基地市内部连保护层都无法打开。我们算是看出来了，哼，敌文明就打算把物资抽走，然后静静地看着我们死。”

　　“等死是一件让人恐惧的事，每个人都不想死。死是很绝望的啊。”她说：“很绝望。只要活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怎样都可以……那种心情你能体会吗？但你只是石像，就算把你丢到岩浆里，也就是被同质化罢了，对吧？”

　　“所以说做石像真好啊。”她又一次重复。

　　说完她离开了。她没有注意到，尽管太阳直射角度发生变化，覆盖在流沙上的影子却始终没有任何的更改。

　　有关石像的一切像一副凝固着画卷。

　　第二个到石像边是头发稀疏的老郑，像往常一样随身拖着一箱材料，气喘吁吁。这些是在沙海里小型部落回收来的废料，卖给些不识货的个人可以黑一笔。由于太热，最后他也一屁股坐在石像旁。

　　“这天是……”老郑擦额头汗：“嘿嘿，让我回想起沙滩和比基尼美女，当然现在海都干了，更别提沙滩……但是想想――美啊。啧啧，那时候的日子……”

　　“你说人活着图什么？”他问：“图什么？以前吧有钱时候什么都好干，现在就不行了，拳头硬的骑在我们这些好好做生意人的头上作威作福。不自在，是不是，不自在……”

　　“乱世啊。”郑老板长叹：“土匪都自称皇帝了，这日子……”

　　“前阵子我卖一个十来岁小毛孩，这都能出乱子。我是不懂敌文明说的什么高危超危，我就是看货值做生意。不就是能打嘛，他再能打也不就是个人类小孩，我这个岁数，卖他又怎的？拳头硬了不起？他够格说什么？为这谢老板还说我一顿，哎……”

　　“拳头硬确实了不起。”最后郑老板走了，说：“刚才我说着玩的。拳头硬确实了不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至于我，还去干自己想干的事，反正在店里我就是皇帝。回去让肖丽穿比基尼，嘿嘿嘿……”

　　石像空白的脸正对他离去的方向，似在沉思，似在问询。

　　第三个到石像边的是宋江，来时一脸气急败坏。

　　“好你个老郑！”他怒喝：“好啊！搜刮起来倒挺利落，连沙海里的生意都跟我抢！好，好！”

　　“数据库都该加密！”他点着一支烟，仍靠在石像上。

　　“老郑是个有手段的，肖丽就是个****。”他朝石像抬头看看，心情恶劣：“呸。但凡有点功夫从不用在正道上，俩个人狼狈为奸，刚进店里就摆我一道，害我签了卖身契――他蠢就蠢在还拿老规矩说事。呸，这个时代，谁还管那玩意，以为一张纸就能绑住我，痴心妄想啊他！”

　　“就他那样的还玩生意，迟早要给同行灭掉！”宋江骂道：“现在敢出来做材料的，哪个背后没敌法老撑腰！他还当在地下呐，就一个祖传的门店还想稳一辈子，早晚被人拆了都不知道！他那个地方，也就四个傻瓜跟他干，呸，一群一根筋的蠢货。”

　　“是吧大个子？”他把烟在石像上摁灭：“嗯……我该去找下一片废材地了。我想想怎么去……”

　　他也离开了。

　　第四个到石像边的是一个半透明的影子。影子就沉在石像脚边，现出阿斯兰的样貌。

　　“死着，其实没什么痛苦，活着才是。大概死着不需要面对的选择，生者就必要，这是一场宿命，我渐渐看清楚。”他说：“我能去的地方还很多……然我究竟去到哪里呢？老友，若我的路尚未走完，你可要找到我。”

　　他消失了。第五个到石像旁的是齐云。他仍把枪扛在肩头，气焰嚣张。

　　“喂，我想清楚了洪龙龙。”他说：“至于说咱们是被哪个人想出来的还是怎样原本无关紧要，要是那个创造者果真存在，我倒想杀出去，让他试试我的枪尖。”

　　“我知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他使枪头指向石像，大笑而去：“因为我们，从来不想被谁决定了生存啊！”

　　石像默然。似在思考，似在问询。于时四野旷然，天空压抑恐怖，仿若有庞然大物将压塌苍穹。

　　火。燃尽大气的火蒸腾着云霞，世界陷入一片赤色光辉，仿若被剥离了空气，诸般生命皆陷于苦痛的窒息，而后那炽烈的高温同时向一个方向汇聚。神灵般身影于熊熊烈焰中站起。那是到石像边第六个人类。

　　成武目光在这片熟悉的大地上游弋，最后定格在石像上。他呼出一口气，火苗从口角迸发。

　　“我大概要死了。”他开口道：“在那之前，好了了我最后一场战斗。我大概会赢，也说不定会输。”

　　“石头。我今明白这不是完整的传说级，我控制不住那些能量，它们在逸散并加速我身体的崩溃。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以至于最后的话只有说给你听――好警示后人，万不可重蹈覆辙，步我的绝路。”

　　白色光辉在他额头凝聚，形成一块七彩钻晶体。他升上高空，将晶体插入石像胸口。

　　“在我之前没有人登临的高峰，在我之后会被征服。”他低语：“因生命是一场奇迹――而奋战的意义，就在其中。”

　　他纵入高天，使世界陷入一片火海。在洪荒烈焰里留下那人最厚的狂言：

　　“我战斗至死，犹有疑惧：我怕熔炉里火焰尚不够雄浑，怕伤怀的刀刃尚不够锋利。我怕命运苦酿的老酒尚不够醇烈――我怕这人世间的艰险，还不足以打磨我呐。”

　　“故我死之后，仍将继续战斗！”

　　石像眉间，崩开一道裂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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