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坞主喝了小半坛子的女儿红,满脸通红,醉醺醺的便睡着了,整个人不住地打嗝。
众盗面面相觑,心想刚才吴坞主就是喝了一碗酒吐血的,这下子又喝了那么多,会不会一命呜呼啊?
薛正纲撸起了袖子,说道:“取刀子来。”
小源无奈,只好把靴子里的一把匕首给掏了出来,递给他,低声道:“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自己去找点纱布和草药来。”
薛正纲解开吴坞主的衣服,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检查后全无症状,不由得纳闷,什么鸟病居然一点征兆也没有?待将吴坞主翻了个身,瞧见他的后背时,薛正纲终于眼前一亮,笑道:“原来如此。”
当即拔出匕首,明亮亮的刃锋散发着寒气,把匕首在烛火上烧了一阵,然后在吴坞主的右手五指上各自挑破一处,鲜血涓涓细流。
血流了大概一刻钟,薛正纲又把他左手五指挑破,再度放血。独眼龙和小源最是担忧吴坞主的生死存亡,早已准备了草药和纱布。
当十根手指都一一包扎完毕,薛正纲已是累得精疲力竭,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
这次是彻底地昏睡。
他本来就喝了许多酒,早已醉醺醺的,又挨了一顿狠揍,身体早已到了不能承载负荷的强弩之末,全仗着一口气吊着,医治完毕后身体一放松,源源不断地疲劳感便攻占了他的大脑。
……
薛正纲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不由得坐起身来,发现自己睡在一间茅草屋内,室内的家具从床榻到桌子一应俱全都是竹制的。
“怎么回事?”薛正纲不由得一惊,自己不是在青楼吗?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他一跃而起,胡乱套上一件外衣,推开门大踏步地往外走。
一走出来,他就被眼前的一切深深震撼到了。
茅草屋位于一处山峰的平顶上,眺目一望,脚下的山河尽揽眼底,从山顶往下看,更是有一座座的茅草屋依着山势而建,自山顶到山脚下,大略估计便不下七八百户,每户人家的烟囱都冒着炊烟,场面极为壮观。
“这到底是在哪?”薛正纲喃喃自语,只觉这个地方横看成岭侧成峰,实在是一处桃花源,这些民众不住在村镇,却群居在荒野里,这是为了什么?
“你醒了?”旁边忽地传来一句问候,薛正纲回顾一望,正是陈培层。
薛正纲大喜,说道:“我说我怎么在这呢?想来是陈兄大发神威救了我,逃了出来是吧?给我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陈培层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没有救你,是你救活了吴坞主,他们把咱们带到坞堡来了。”
“什么?”
薛正纲一呆,吃吃地道:“咱们跑进强盗的大本营里了?”
“强盗?他们也不能算是强盗。”
陈培层舒展了一下筋骨,从容道:“你已经昏睡三天了。这三天内我大致地了解了一番吴家坞的具体情况,这儿跟外界便如同是另一个世界,与世隔绝,幽静深远。”
“不是强盗,又有谁敢如此杀人越货?”
薛正纲嗤之以鼻,暗想陈兄落入贼窝,就被洗脑了,居然帮着他们说话。
“我们不是强盗。”
小源从旁边的草屋推门走出来,感激地望着薛正纲,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谁愿意想过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儿,在这里生活的每一户、每一个人,都有万不得已的苦衷。”
薛正纲斜了他一眼,暗想贼就是贼,难道还能漂白不成?身在狼窝,他可不敢把人得罪死了,当即转移话题道:“你们的坞主,我也已经救活了。按照约定,是不是该放人了?”
“那当然,薛先生要走,我们吴家坞没一个敢阻拦,甚至薛先生将来上门做客,我们也会恭恭敬敬的迎接。”小源一抱拳,郑重地说。
薛正纲听他称呼自己为薛先生,便猜到昏迷的几日里,陈培层已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小源,当即道:“那就多谢了,我们还有事,就此别过吧,以后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小源忙道:“薛先生不要那么急着离去,我们的坞主近来身体虽然康复了许多,可是仍需调理,还望薛先生能在吴家坞盘桓几日,我们决不会怠慢了您。”
薛正纲大翻白眼,对方好言相劝,那是有求于己,倘若自己仍不识相,硬是要走,恐怕对方就要用点强硬手段把自己留在这里了,从座上客变成阶下囚得不偿失,只好抱拳道:“那行,我就多逗留几日。”
小源大喜,冷冰冰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木讷道:“先生请,先生请。”
当下由小源带路,三人一起观赏壮观的吴家坞。
吴家坞三面临渊,剩下的一面道路陡峭崎岖,加上众人在此修筑了防御工事,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就是一只苍蝇飞过也只能被数清到底是几条腿。
这里的吴家坞都是十几年前,吴氏一族从北方迁至南方,不愿成为国家的编制户籍或依附士族门下沦为佃客,在荒山野岭开辟家园,建立坞堡,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
晋帝国内部等级森严,从上往下是地主、佃客、平民、流民,从经济上讲,地主拥有广袤的土地,并不断地占据资源。佃客虽然依附于地主,出卖劳动力在地主的田地耕种获得钱粮。虽然剥削残酷,可也比当平民好,因为佃客不入户籍,在地主的荫庇下,不会受朝廷的剥削,而平民则遭到朝廷和地主“兵分两路”的双重夹击。
最后的则是流民。流民多是像吴家坞这般,藏匿山野,建立防御工事,自给自足,不受那些晦气。
薛正纲随着小源的身后,走在崎岖的山道。他登高北望,只见山下的田野一片燎原后的黑漆,不由得道:“奇了,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被焚毁了的谷稻。”
小源脚步轻快地在山道奔走,想来是适应了这恶劣的穷山恶水,语气却凝重无比,说道:“我们吴家坞的人住在这,也需要自耕自种养活,你所看到的那些‘黑田’,就是我们十几年来努力开荒的,朝廷的官兵要逼我们走投无路,就纵火焚毁谷稻,让我们乖乖的出去当佃客或入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