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用二十世纪革命术语来说,士族属于垄断阶级,庶族是中产阶级,寒人属于无产阶级。薛氏不算富有亦不算太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谢玄道:“士谔这个说法我是很赞同的,可你身为庶寒门人,由你说这样的话,未免有些排挤他人。在我面前说还好,别人的面提起,定要说你假公济私。”
薛正纲苦笑一声,心想倒也不错,说道:“毛遂自荐,玄帅以为,士谔此话是否虚言?我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议,处置大权仍在玄帅手中。”
心下亦是有些失望,暗想:“玄帅再怎么说,也是士族圈子里的人。作为士族肯定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寒人若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启用,则会威胁到士族的利益,这个纠葛,可以说是一大禁忌了。谢氏虽为当代第一大族,可身为领头羊,做出违背大道的事,也扛不起这个责任。”
谢玄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温声道:“士谔,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你说得十分有道理。名士不屑为军长,不担任武职,只愿担任一些清闲的文职,这倒是对寒人不会产生冲突。”
薛正纲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高门望族出来的子弟大多是华而不实,享乐主义严重,沉迷纸醉金迷不务正业,寒人虽然没有出头之日,却成为他们的幕僚或下属,逐渐掌控了权力。
薛正纲郑重道:“玄帅的顾虑我明白,北府既要保存强有力的战力,又不能使谢家得罪各大士族,所以慎之又慎。其实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他们就可以了。属下说句心里话,晋内的高门望族,均以家族利益为先,国家利益为后,说服之语要先把他们利益放在前面讲。”
谢玄点了点头,说道:“你看得很明白。”说罢,一只手不禁按在了太阳穴上。
薛正纲松了一口气,暗思:“寒人掌军权,士人鄙夷武夫的事大有人在,这些蠢才不知道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也难怪晋亡于宋武帝之手。他们不愿意争夺军权,也只有寒人来把控了。”
谢玄话锋一转,忽道:“对了,本来是昨天出发京口的,因为有事耽搁,没来得及派人去告诉你一声。”
薛正纲没有察觉到谢玄眼里的笑意,顺口应道:“是,是,这只是小事而已,我一直在,只等玄帅差遣。”
“昨日你一直在等我的差遣吗?”
薛正纲眉头一凝,心想完了,他该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陈培层可没告诉过自己有人来找他,昨日有没有自己根本不知道,当下只好颤声道:“是……是……”
谢玄露出释然的神色,说道:“其实我昨天并没有找你。昨日出了那么大的变故,我也没心情管别的了。说吧,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薛正纲暗暗心惊,谢玄三言两语套出了自己也参与了此事,背上已经湿了一片,心想:“莫非玄帅知道我跟谢道韫之间发生了什么?”
想要编个谎话糊弄,又担心谢道韫也编过一个,若是再编反而漏洞百出,当即眨了眨眼睛,忽道:“……谢姑姑,不允许我说。”
“谢姑姑?她不让你说?”
谢玄眼睛眯了起来,轻声问。
薛正纲正色道:“薛家主母是谢氏旁支之一,推叙辈分,我理应喊她为姑姑,谢姑姑已认我为侄儿。”
旁支已经超出五服,几乎没有任何的联系,按道理谢玄也可说是他的长辈,但薛正纲知道穷在闹市无人问的道理,故隐瞒此节不说。就算说了,谢氏也未必认这一家子亲戚。
谢玄嗯了一声,奇道:“她为什么不让你说?”
薛正纲深感谢玄是一只老狐狸,有着洞察人心的本领,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低声道:“那天晚上,背地里是一个大人物出手暗算的,我恰好助了姑姑一臂之力……姑姑让我不要说出去。”
“原来如此。”
谢玄严峻的神色缓解了许多,他之所以揣测到薛正纲卷入此事,是因当晚谢道韫失踪之前,送了薛正纲出府就不见了,故心有疑虑,试探几句,没想到他真的卷入了此事。
薛正纲暗想:“任凭玄帅再多么的洞察人心,也不会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想到与谢道韫翻云覆雨的一夜,内心的一股火热便压不下来,初尝禁果,深陷其中,乃男女正常之事。
谢玄道:“既然是卷入了豪门争斗,风波不是你能承受得住的,做你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这些事我会处理的。”
薛正纲张了张口,很想说幕后搞事的是王国宝,但这一说出来,谢玄势必追查到底,王谢两家若是来个大碰撞,王国宝给逼急了,说不定就把下药一事彻底的抖开。
谢玄温声道:“你去跟姑姑道个别吧,下午我们就走了。”
薛正纲险些脱口而出这么急,终究是强忍着,点头道:“我明白了。”
谢玄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
薛正纲一声不吭地出去,把门合上,心想:“就剩这点时间,该怎么找王国宝报仇?”
自事发起,薛正纲就对这个阴险狡诈的王国宝提到了猎杀名单之中,不把他搞死,薛正纲还真有点不放心离开建康。
轻车熟路的到了谢道韫的厢房,一眼便瞧见树荫凉亭下,这位美魔女正跪坐在书桌前,手中持笔地临摹字帖。
谢道韫浑然进入忘我的状态,一笔一划,都是那么的娴熟与飘逸,嘴角挂着微笑。
薛正纲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见所写的第一行赫然便是“永和九年,岁在葵丑……”数行往下,源源不绝,笔势中正平稳,薛正纲不通文墨,亦觉小楷字相当优美。
他四下里一探,静悄悄地没有一人,心生童趣,双手伸过她的腋下,猛地抱紧,在她的脸颊大力的亲了一口,叫道:“喂。”
谢道韫吃了一惊,手一颤,毛笔在白纸上唰的留下一道难看的痕迹,侧过头来,发现是薛正纲,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胸脯,没好气道:“来了也不吱声,想吓死我呀?”又左右看看,生怕有人经过,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放开,让人看见怎么办?”
薛正纲哦了一声,并不放手,脑袋依偎在她的肩膀,脸颊贴着脸颊,宛如热恋中的情人一般。他一大早没有刮胡子的习惯,下巴布满了胡渣刺头。谢道韫脸颊被他那胡须扎得痒痒的,有些难受,又有些舒适,和颜悦色地问:“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