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天色临近夜晚。
薛正纲将自己一笔一划耐心写好的信纸铺好,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再整齐的叠起来,放到信封里。
“吴二,早上我带回来的那瓶酒呢?”薛正纲头也不抬地问。
吴二道:“放着呢,薛参军是准备喝酒了?”
“不喝,你给我带上,再把马车牵来,我得去拜访一下孙无终将军。”薛正纲目光中透着一股坚毅。
吴二立马进入内堂,把那瓶长盒子的精装酒带上,又牵来马车,薛正纲脸色严肃的上车,一言不发。
马车在夜间行驶,很快的便抵达孙无终约定好的酒楼。
薛正纲昂首阔步地迈入酒楼的门槛,坐在门口的刘裕面露喜色的站起身,恭敬道:“薛参军,快快请进,孙将军已经恭候多时。”
“那可真不好意思,让寄奴也等了好半天了吧?走,一起上去。”薛正纲大笑声中,一把搭上他的肩头,勾肩搭背的往里走,好似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般。
刘裕显得受宠若惊,他不过是孙无终手下的小兵而已,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急忙刹住脚步,苦笑道:“薛参军往上走左手边便是,小人就不去了,还有公事要办。”
薛正纲对这位未来的绝世英雄很是钦佩,虽说素未谋面,关系也说不上多亲近,但能跟垂名千古的帝王喝上一杯,也是很洋气之事。他低声责备道:“公事公事,还有什么公事?你们孙将军今晚不就是为了款待我吗?最好的款待方式就是有小兄弟在侧跟我痛饮几杯。老实说,看到你我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情不知所起。”
刘裕心中暖暖的,大声道:“我也有这样的同感。”这一时间段的内心波动,尽被薛正纲瞧在眼里,不由得暗喜,深知这南朝宋武帝已经隐隐有跟他称兄道弟的意思了,虽然现在是刘裕高攀他,可再过二十几年,就没人攀得上刘裕这座大山了。早一点打好关系,将来也能互通有无。
两人上了酒楼,孙无终、刘牢之、诸葛侃三人正在畅饮。
孙无终见到薛正纲,冰山般的脸庞难得的露出笑意,温和道:“薛参军这可来得未免晚了些,须先自罚三杯。”见他和刘裕勾肩搭背,脸色沉了?斥责道:“寄奴,你这是怎么回事?薛参军是我的贵客,你一个小兵,跟他站那么近干嘛?唐突了贵客,可别丢了我的脸。”
刘裕脸上青气一闪,随即又压了下来,默默地走到一旁。薛正纲感受着这股不对劲的气氛,暗想:“奇怪,这孙无终似乎对刘裕有很大的意见呀?有眼无珠不识英雄?”
孙无终可不管刘裕心里怎么想,他招了招手,说道:“薛参军请上坐。”
薛正纲依言坐下,将下摆弄好,刘牢之坐在对面,笑道:“你第一天刚来,公务繁忙是常事,可还适应得了?”“还行。”薛正纲率先举起酒爵,向众人道:“这杯酒由小弟敬你们。”
孙无终笑着举起杯,一饮而尽,将酒爵往桌上一放,说道:“我听刘牢之说,薛参军是三年前被大秦俘虏,至今年正月才放归的?”
薛正纲神色不变,说道:“不错,三年的时间里,都没有任何的人身自由。”
孙无终道:“薛参军在敌国三年,想必应该知道它们的虚实吧?现如今北方一统,大秦坐拥万里河山,惟苻洛、苻重造反,大秦天王苦于平叛,没有南侵的时间。可我想这个苻洛造反虎头蛇尾,想来很快就会被平定,到时候该怎么办,薛参军想来也该腹有良谋了吧?”
薛正纲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秦亡我之心不死,早晚必有一战!我大晋子民自南渡以来,从祖逖到桓温,无不想着恢复两京、驱逐胡虏,重归旧土。任它不论如何变,我们这一点都不会变的,身为将帅,皆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开疆拓土为荣。”
刘牢之率先鼓掌,笑道:“士谔说得好,当初我便是看中你这桀骜不驯的态度,跟那些同样被俘却浑浑噩噩的名士不同,你有血性,有胆识,加以时日磨练,必是一代将帅。”
孙无终嘴角抽了抽,笑道:“我听说薛参军之前是一个书生,从未领过兵马,不知薛参军对于领兵作战有什么心得吗?”
这一点,连薛正纲都敢承认自己不会打仗,尤其是在北府诸将中最善战的两位面前。
可是孙无终的冷嘲暗讽却彻底的激怒了他,薛正纲脸色沉了下来,说道:“行军打仗,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经验,不仅没有经验,还毫无建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可正因落后于诸位兄长,使我觉得更应该奋勇向前,有朝一日能与诸位看齐。所以薛某沉思半天,这一次的阅兵我会参加的。”
此言一出,孙无终、刘牢之等人脸色剧变。
孙无终冷冷地瞪着他,笑道:“你准备参加阅兵?”
“正是。”
“薛参军觉得,自己在北府诸将里,能取得第几名?”孙无终问道,手背的青筋都显露了出来。
薛正纲笑道:“拿到第几名无所谓,阅兵一事重在参与,小弟也想跟诸位学习,麾下的弟兄们也有意与北府各营的士兵共争长短。讲句心里话,士谔虽然不论是从资历、阅历、能力都不如孙大哥和刘大哥,但是我这人向来是有个臭脾气,就是不甘于在他人之下,即便面前的人再强大,我也会当他最称职的对手。”
孙无终面沉如水,说道:“好一个最称职的对手。薛参军要参加阅兵,孙某奉陪到底。只是薛参军初到北府,安排住所等鸡毛蒜皮之事都未解决,能抽出时间来练兵吗?”
“这个不劳孙将军操心,我薛正纲做事最讨厌别人在旁边指点。”
孙无终眼神一冷。
薛正纲别过头去,正眼也不瞧他,向吴二道:“把酒开了,给诸位将军们各倒一杯。”
“是。”吴二手捧长方盒子,将酒瓶取了出来,拔给塞口,为薛正纲先倒了一杯,酒水呈金黄之色。依次则是刘牢之、诸葛侃和孙无终。再倒给孙无终时,孙无终突得伸手在桌底无声地一拍,那酒爵鬼使神差的横移半尺。吴二正在倒酒,哪会想到酒爵会生了脚一般挪开?酒水大半都淋在了桌子上。
吴二哎哟一声,急忙把瓶口提高了些,连声道:“抱歉,抱歉!”
孙无终哼道:“倒杯酒都做不好,真是没用的废物。”
薛正纲不由得大笑道:“再倒一杯就是了,酒爵自己会走路,我这手下人见识短浅,没见过会走路的酒爵。孙将军走南闯北,阅历丰富,总该见过吧?”
孙无终明知他是在调侃自己,当即冷哼一声,有些尴尬。倒也不敢在使这点小伎俩。
薛正纲又向刘裕招了招手,笑道:“小兄弟,过来喝一杯,说好了请你喝上一杯,我可不能食言。”
刘裕自遭到孙无终的叱骂,不敢明面上和薛正纲表现得太过亲密,只道:“多谢薛参军,小人有公务,不可饮酒。”
说罢,叉手而立。
薛正纲举起酒瓶倒了一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酒爵送至他的面前,劝道:“喝一杯嘛,就一杯,寄奴的酒量难道只这拇指大的杯吗?”
“不是……明文规定公务期间不可饮……”刘裕有些为难的道。
薛正纲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向了孙无终:“孙将军,你是他的顶头上司,你说一句,这酒能不能喝?”
孙无终咬牙切齿,恨恨道:“寄奴呀,人家敬你的,你就喝吧。”
刘裕这才双手接过酒爵,在薛正纲的注视下,脖子一仰将酒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