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时辰,平静的湖面终于起了波涛。
一白一红两个身影飞出了湖面,落在了轻舟之上。
“掌门!”苏长老刚要凑上去询问情况,却被易长生阻止了。
“谁都不要靠近她,都给我滚!”
见易长生发怒,苏长老赶紧闭了嘴,带着几个侍卫乘另一只小船匆匆离开了颂鱼斋,临走时还不忘了带走萧宝汐,否则,依着易长生的脾气,一旦云无恙有个三长两短,萧宝汐是必然要陪葬的。
易长生将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迹象的云无恙横抱起来,缓步走入了空无一人的颂鱼斋。
此时,他已感觉不到周身的寒冷,只觉得一颗心痛的像是被人剜了去。
“无恙,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易长生将云无恙放在软塌上,轻抚着她湿透的长发和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脸颊。
她看起来像是睡着了,表情没有任何痛苦,身上的红色喜服看起来是那么刺眼和讽刺。
“无恙,我真的很后悔没有听喜婆的话,忍不住一早就去见你,若是我今日按照礼俗在掀盖头前不与你相见,是不是你就不会出事?”
易长生攥着云无恙冰冷的手,一滴泪悄然从眼角低落。
上一次他流泪,还是年少时,他学成武功回到西狄,杀了一百个西狄武士为死去的父母报仇,大仇得报的那一刻,他落了泪。
自那之后,他认为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他易长生流眼泪了,直到这一刻,看到云无恙在眼前死去,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比一百种酷刑更痛,比父母之仇更让他压抑。
易长生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对云无恙说道:“明日,我会带着你离开丘北,我们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住下,你死了,我守着你,直到我死了,就去陪着你,可好?”
易长生已经没有心思再做什么掌门,如今权势金钱地位对他来说,都不及云无恙的一个呼吸重要。
他贴着云无恙的身体躺下,打算就这样度过这个新婚之夜,因为云无恙说过,过了这一夜,她就是他的妻子。
易长生将云无恙的身体拥入怀中,昏昏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她动了一下。
他以为这只是错觉——云无恙已经落水近一个时辰,早已没了脉搏,又怎么可能会动?
可是下一刻,他便欣喜若狂地弹了起来——她竟然又动了。
“无恙……”易长生呼唤着她的本名,声音颤抖。
“易长生……”云无恙缓缓睁开眼睛,像是一个困极了的人,睁开又闭合,疲倦极了。
“无恙,你……你感觉怎么样,冷不冷?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易长生紧紧地将云无恙禁锢在怀中,生怕这是他的一场梦。
“我这是在哪儿?”云无恙只觉得脑子昏沉至极,胸腔生疼而冰冷,四肢百骸都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动弹不得。
“你在颂鱼斋,刚才你落水了,已经没了脉搏,我以为你……”易长生紧张地盯着云无恙的脸,见她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一颗心才放下了。
“我没事,我自幼和师父练习过闭气之法,可以在水底潜两个时辰,或许是因为被人打了头,所以一开始呛了水才会昏迷的,你不必担心。只是,我为何会在丘北?”云无恙茫然地望着易长生,涣散的眼神慢慢凝聚。
“你……你不记得了?”易长生的呼吸忽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他慢慢松开云无恙的肩膀,稍稍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木然地问道:“或者说,你全都想起来了?”
云无恙低头看到自己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更加疑惑——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叶如白封住穴道的时候,叶如白对她用了摧魂散,之后她便会丧失自己的意识,成为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
“摧魂散……我中了摧魂散,我怎么可能会清醒过来?”云无恙望着易长生,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解释。
“是无影人救了你,我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他救活你之后,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想起从前,我以为你醒过来后对我的承诺会真的实现,我以为……你会记得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妻子……”
易长生难掩失落,绝望的摇着头,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笑。
深情终究抵不过命运,他也强求不来一颗注定不属于自己的心。
云无恙虽然不记得这段时间与易长生之间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易长生是不会骗她的,他对她的情谊,并不是她能够回报得起的。
“我曾在医书上看到过,失忆期间的记忆在恢复记忆之后会暂时消失,但慢慢会回来的,若我对你承诺过什么,等我想起来,仍是作数的。”
“真的?”易长生像是一个孩子般,期待地望着云无恙。
“嗯。”云无恙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心头却闪过了萧玄冽那双锐利而深沉的眼睛。
他现在身在何处,叶如白对她用了摧魂散之后,她到底做过什么,萧玄冽是否受到了伤害?
易长生见云无恙有些出神,起身去拿了一身侍女的衣服,说道:“先换上,莫要着凉了,今夜你先住在这里,好好调息修养,明日我再来看你。”
易长生未等云无恙回应,便匆匆奔出了颂鱼斋,跳上船,奋力地朝着湖心划去。
夜凉如水,他的心亦是如此。
小船停泊在湖心,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的两行泪无声落下,溅在代表着新郎身份的红黑色喜靴上。
他想要逃开云无恙的声音,就当做自己从来没有接近过她。
造化弄人,老天总是要在他最接近她的时候,又忽然失去了她,与其这样,又何必给他希望?
……
颂鱼斋内,云无恙打坐调息,用真气将体内的寒毒缓缓逼出,直到三更天,出了一身透汗,才觉得身体舒爽了些。
她缓缓将身上的喜服褪下,将满头珠翠摘下,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披着长发,走到了镜子前。
镜中的自己和从前一般无二,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忧郁了。
从刚才开始入定打坐之时,这段时间的记忆便汹涌地在脑海中激荡开来,她也很意外,自己竟然能这么快就找回了这段缺失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