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长生越是这样许她为所欲为,她的内心就越是无法平静。
一切像是注定了似的,她永远没有资格心安理得的接受易长生的好,也永远无法剪断和萧玄冽之间乱麻般的纠缠。
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当易长生再次踏入云无恙所居的茉莉亭时,整个卧房已空无一人,留给他的只有桌面上一封透着药香的信笺。
那上面的字体娟秀文雅,赏心悦目,可每一个字都锥着易长生的心——终有沧海替弱水,再把相思寄巫山。
她还记得万华异珍塔上易长生为她所作的那幅画上提着的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所以,特意用这两句诗回应了易长生。
易长生的心中,世上再没有人可以和云无恙相提并论,可云无恙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并且让他去寻找他的“弱水”。
“无恙,这世间哪里还有我的弱水?”易长生长叹一声,将眼角的泪隐藏起来。
昨夜从云无恙的眼神中,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波澜,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以为自己能够留得住云无恙,可事实证明,自己的倾心相付反而给了她巨大的压力,让她选择了逃离。
“无恙,若你回去,发现你一直守护的男人已经找回了他的岑灵溪,将她封妃封后,让她宠冠六宫,他的眼中再无其他女子之时,你就会回来陪我了,是吗?”
易长生苦笑着自言自语,将云无恙的信笺小心地收在贴身的香囊中,努力感受着她残存下来的气息。
或许,他们还有重逢之日吧。
……
丘北的守卫本是森严壁垒的,可凭云无恙的能耐,又有几个侍卫能拦得住她?
一路闯过三道关卡,她终于离开了易长生的势力范围,到达了扬州境内。
雇了一辆车,一路北上,向京城进发。
她并不打算回宫,只想在岑家老宅的附近找一个安身立脚之所,将腹中的孩儿平安诞下。
而后,她会去寻东方阙,将他手刃之后,再偷潜入宫,将萧廉也杀了。
做完了这两件事,她便可以安心带着孩子隐居山林,从此隐姓埋名的过完这一生。
至于萧玄冽,他既然已经有了新的动心之人,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入京后,她用一锭金子买下了岑家老宅对面的一家商铺。
商铺本是卖胭脂水粉的,她不喜欢那里的气味,便让原先的主人将货品全都带走,将牌匾换为了云溪堂,改为了一家医馆。
女郎中坐诊自然容易引人注意,她便干脆换了一身男装,将长发束在头顶,戴上灰帽,穿上藏蓝色的长袍,去除了所有的雕饰,还粘上了假胡子。
在偌大的京城中,她必须努力活成一个不会被人怀疑的影子,只有这样,她和腹中的孩子才是安全的。
远远望去,岑家老宅那被贴上了十六年的封条已经褪了颜色,上面的字迹早就没有了,只能看出白色的两条纸,可即便这样,也没有人敢推开这扇门。
时间更迭,渐渐的,周围的人已经忘记了这门内曾经显赫非常的岑氏,新出生的孩子只以为这里是个无人居住的荒屋罢了。
或许,被灭门之后,只有云无恙这个活死人会想起岑家吧。
云无恙不满足于只盯着老家的大门,毕竟她上一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十余年快乐的时光,她又怎么可能不怀念?
她想回家,每一日都被这种念想折磨着。
近乡情更怯,父母兄姐的一颦一笑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反而让她丧失了进门的勇气。
这一日,子夜时分,她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冲动,一跃翻入了岑家老宅。
老宅之内的景象让她忍不住一阵心酸——曾经嬉戏鲤鱼池早已干涸,成片的合欢树被人拦腰砍断,院子里到处都是残破的器皿,每一个房间都凌乱不堪,提醒着她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被洗劫的事实。
云无恙来到自己曾经的房间,抬头看着门上的匾额——那上面的字是萧玄冽亲笔所写,那时他刚通文墨不久,却硬是推敲了好几日为她的闺房取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名字:阑珊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今读来,却觉不出雅致,只觉得有种记忆被撕碎又重新拼凑的疼痛。
云无恙刚要推开门进去看看,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呼声。
“有人在……在外面吗?”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通过气息可以判断,他受了重伤,已是奄奄一息。
云无恙不想惹事,更不想暴露身份,虽然心中奇怪,但还是决定离开。
她转身欲走,却又听到那男子唤道:“尊驾留步,我是润王爷身边的亲信,也是太子萧玄冽的暗卫,我不求你能救我出去,只希望你能替我传递消息给太子殿下……告诉他我在这里……萧玄修要谋反……必须要提醒他……”
云无恙停住脚步,一颗心上下颠簸。
她的本意只是故地重游,却不想会在自己曾经的闺房内遇到一个和萧玄润与萧玄冽都有关系的人,而且,这个人对萧玄冽来说还很重要。
略一思虑,她便明白了,这岑府是京城中被抛弃已久的地方,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府,都不会有人在乎这里。
所以,萧玄修将他抓来的人关在岑府,是最为稳妥的选择,即便此人饿死在这里,几年之内恐怕也不会有人发现。
想到萧玄修如此侮辱她的老家,云无恙紧紧攥起了拳头。
当初她同情萧玄修的遭遇,也为了叶如白的师恩帮助过他许多次,却不料自己一直在助纣为虐,萧玄修竟然到了对萧玄冽赶尽杀绝的地步。
“向太子传递消息,我一介平民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但你受了重伤,我可以帮你医治,等治好了,你自己去找他吧。”云无恙最终做了这个折中的决定,反身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一根柱子上绑着一个人,披发遮面,浑身是伤,看起来像是个死人。
“你是郎中?”夜狸费力地抬起头,只见眼前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穿着看起来像是大夫,却说不出哪里奇怪。
“嗯。”云无恙诊上夜狸的脉搏,知道他是内伤外伤都有,而且至少饿了有七八天了,若不是此人内功深厚,恐怕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