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声招呼，胡栓子就出去了。

　　他刚在门口蹲下去，就见里正大伯在堂屋门口招手叫他过去。

　　“大伯叫我呢。”胡栓子侧头朝屋里说了一声。

　　“你去吧，”胡老爹不放心的追出来看，叮嘱儿子别甩脸子的话就卡在嗓子眼儿里。

　　胡老爹又折回来，在长条凳上坐了，从后腰抽出烟袋，用火石点着了就吧嗒吧嗒的开始抽。

　　老太太偷眼儿看他，放声哭起来，边拉长了音调道“我白养你了，你爹死的早，我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反过头来就这么惯着你媳妇眼里容不下我。”

　　“没有的事儿，”胡老爹解释，“红糖是有财那小兔崽子偷吃的，我已经打过他了。他小孩儿，不懂事儿，娘你别跟他计较。”

　　“谁是为了红糖？”

　　老太太不上当，又把有关白氏的话题扯过来。很激动“是你媳妇要我的强，把你大儿的事儿往我头上栽。我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谁，把你养大娶了媳妇，你就这么报答我。”

　　养孩子是为了以后报答？听着话长大的胡老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老娘把他养大，他就得报答老娘。

　　“我回去教训白氏。娘你就别气了，在气坏了身子。”

　　他这话像是提醒了老太太一样，她又扶额，哽咽着“已经把我气死了，我哪儿都不得劲儿。”

　　“我去看看郎中回来了没，请他过来给你看看。”胡老爹说这话就要走。

　　“一个看畜生的郎中，你让他给我看？”老太太又嚷着不能活，早死早超生。

　　“那咋办？”胡老爹最不想说这句妥协的话，但他能咋办？这可是他娘。

　　“你把白氏叫过来，她把我气成这样她的伺候我。”老太太最爱使这招，百试百灵，白氏不敢不来，要不然她还得去满村子吆喝。

　　丢人的又不是她，不能人老了就被儿媳妇压一头。

　　这咋行嘛，家里一大帮子人都得媳妇管呢。胡老爹蹲在地上抱着头叫娘。

　　老太太就哭，哭着哭着想起一件事儿来，又瞅着胡老爹道“你给我拿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胡老爹诧异的抬头，伸出俩指头比划。

　　一年也就挣下那么几两银子，还是他们拼死拼活挣下的，老太太张嘴就二两。胡老爹这个孝顺的心里也不乐意。

　　老太太盘腿坐起来，又哭“你也看见外边那一大帮子人了，哪个不得叫我一声太奶？大过年的我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我还有啥脸让人家叫我太奶？”

　　自己家孩子都不给发压岁钱，你老给外人发？还要二两银子？胡老爹真想走人，以后在也不管这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娘。

　　老太太看儿子面色难堪，就知道自己说的这个事儿没戏。

　　又拉长得哭腔道“在小辈儿面前没脸的事儿就不说了，我跟你要银子是为了你舅家的事儿。”

　　胡老爹一听，头疼，舅家的事儿不用问，就知道必定跟银子沾上关系，谁让老胡家出了个里正呢。

　　老太太又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当然这是有时候。

　　一听哭腔又拉上了，胡老爹赶紧问“我舅家又咋啦？”

　　老太太的声音就低了几个度，但还是哭哭啼啼的道“是好事儿，你表弟终于要娶媳妇了。”

　　“啊？”胡老爹惊讶了一下，他那个表弟是个正经的傻子，还是舅家的独苗，娶媳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表弟那人命不好，傻不说，还克妻，娶一个死一个，都娶了三回了。十里八村的女子谁敢将给他？

　　听说寡妇都不嫁。

　　胡老爹就八卦了一下“娶的谁家的女子？”

　　老太太叹气，抹了一把眼尾，擦出一把辛酸泪，她这下是真的难过了。“哪里是娶的，是在县城买的，听说以前还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身价银子还没说好呢，就等着咱们这边儿帮他们一把。”

　　身价银子其实已经说好了，人家只要十两银子，就是有一个条件，不许那个女子在出现在县城。

　　“这么好的事儿？”胡老爹心里犯嘀咕了，觉的这事儿八成是个套，骗银子呢。要不就是那女子的身世不清白，被主家卖掉的。

　　哪能是啥好货嘛！

　　老太太就把不让那女子出山的事儿说了。胡老爹本想劝一劝的，问问是啥意思。但老太太又老生常谈，说舅家如何如何不容易，当初帮过他们老胡家收过一回庄稼的小事儿都拿出来念一遍。

　　胡老爹插不上嘴，只能垂头听着。

　　……

　　另一边儿，胡栓子正在堂屋陪坐，在场的，是个人都比他穿的好，他是补丁垒补丁。平时没什么，胡栓子也不是讲究这些的人，但就怕有对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关键是这些人刚讽刺，嘲弄过他，他现在还要听这些人说放屁话。

　　“栓子哥，你知道绍兴酒不？你肯定不知道，那是我家铺子里最贵的，今个拿过来给我老丈人尝尝，等会儿你也沾点光。”新女婿说道。

　　胡栓子错牙，半垂着眼睑“不用了，你们自家热闹，看完我奶就走了。”

　　“栓子还没喝过好酒呢吧？别走了，还有你爹，都一块儿尝尝。”里正坐在正坐，说话目光也不看着人。

　　他一句话贬低了两个人。

　　“不了。”胡栓子心里恼火，明白这是大伯为了刚才顶他们家女婿的事儿出气，让他难堪呢。

　　他确实做到了。胡栓子坐如针毡，还不得不笑脸相迎。

　　胡里正敲打了胡栓子，让他看见自己就自卑，抬不起头。

　　但他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儿给自家兄弟难堪。

　　胡老爹叫着胡里正走到角落里。就问他对舅舅家的事情是啥态度，帮还是帮。

　　他也不是冤大头，让自家老娘摁着他一个人宰。

　　“你看，”里正指着堂屋里的众人让他看“你侄女刚出嫁，嫁的还是县城里的人。家里的家底掏空了，我上哪儿弄银子去？我这身份，也张不开嘴跟人家借。不过舅家对咱们不薄，这种事儿上不帮，那还是个人嘛？”

　　意思就是他想帮，但帮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