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
隔着一帘轻薄的白纱帷幔,二人依旧端坐于方桌前,桌子边缘滑落的玉白色广袖的袖沿垂垂连着地面上樱红色的轻罗裙裾。
灵戈沉思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微微点了头,而后从棋罐中捏出一枚黑子,轻轻落入了棋盘中,“如此说来,苟大哥对你们而言尚有用处?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贼头目,对于你和凉王殿下所谋划的事似乎起不了什么作用……”
纳兰钰眸色一沉,旋即问道:“你知道我和凉王殿下在谋划什么?”
“你与殿下所谋既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南国的百姓,你们所谋之事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也绝不会吐露出去半点风声。”
黑棋白棋交替落子,二人却各自沉默着,似是在思量着该如何开口。纳兰钰捏了枚白子望着胶着的棋局微微勾了嘴角,“灵戈妹妹的棋风奇巧多变,倒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钰哥哥过谦了,招架不住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灵戈单手撑着下巴,看似在研究棋局,但片刻之后却开口说了句与棋局毫不相关的话:“凉州长史徐沛应该不是你们的人吧?”
纳兰钰微怔,落下手中的棋子后,才回道:“自然不是,凉州对我们所谋之事至关重要,但徐沛却一直不能为殿下所用,殿下正寻思着该由谁来顶替他的位置。”
灵戈抬眸,神色温温的望向纳兰钰,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他,“难道凉王殿下已经打算对徐沛出手了?”
纳兰钰点头,似乎并不打算瞒着灵戈。
“既然钰哥哥如此坦诚,那我便同你做个交易如何?”
“哦?”纳兰钰望向棋盘的目光缓缓移到了灵戈的脸上,“不知灵戈妹妹手中的筹码可够得上同我交易的分量?”
窗扇半开,有夜风吹进来,方桌边角上的烛火猛然晃动了两下,险些熄灭。灵戈抬手围住烛台,直到烛火稳下来,才轻声道:“我知道李伯的下落。”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纳兰钰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板上。他原本平静的脸一寸一寸的冷了下来,“你是说,这次下毒的事,与你有关?”
灵戈微闭双眸,敛了所有的情绪,道:“我只是看到了一些徐长史不愿让别人看到的事。今日我去找谷神医抓药,谷神医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说是徐府的管家江习在城中四处奔走,大量购买半夏、生附子和生川乌等含有毒性的药材。我略懂些制药之术,知道他想配制的是绝命散,好奇之下便跟踪他一路到了府衙后的一个小院中。在院中我亲眼看见江管家将一大包绝命散交给了李伯,他奉徐沛的命令,让李伯将这些药下在地牢那些囚犯的饭菜中,说是等到事成之后会给李伯一大笔银子,让他可以安享晚年……”
“你既是听到了这些,为何没有马上来报,或是阻止李伯下毒?你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苟陌寻的兄弟全部中毒而亡?”纳兰钰对灵戈的说辞很是怀疑。
灵戈眸光转了转,随后才回道,“江管家走后,我是打算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可谁知那个时候有狱卒进了院子,我被堵在了当场,情急之下只好用轻功逃跑,一路跑出了城外才摆脱了他们的追踪。等我再回去的时候饭菜已经被送进了地牢中,我根本来不及阻止。而在我回客栈的路上,遇到了前去讨赏的李伯,我知道徐府的人根本不可能会给他银子,他若这样去找江习,怕是只有被灭口的份。所以我将他带走,安置在了一个徐沛不可能会找到的地方。”
纳兰钰觉得灵戈的做法很是奇怪,可一时又没有捕捉到什么破绽,只好点了点头,问道:“李伯被你安置在了何处?”
灵戈并不回答,而是反问道:“钰哥哥觉得这个筹码的分量如何?我知道单凭李伯的一面之词尚且扳不倒徐沛,但我想你的手中应该还掌握了徐沛的其他罪证,加上李伯的证词,还有徐青瑶勾结山贼绑架我的事情,要拉徐沛下马应该不是难事。”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纳兰钰望着快要落败的棋局,抬手按住了额角。
灵戈捏在指间的棋子突然掉落,偏离了原本想要落子的位置。她一声轻笑,而后定了定神,字字清晰的说道:“两日之内,帮我救出苟陌寻。”
“你对他当真是情真意切……”纳兰钰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他将手中的白子紧紧握于掌中,良久取出两个白子放在棋盘的右下角,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灵戈望着自己落错的棋子,良久,垂了眉眼,避开纳兰钰投来的令人心生寒意的眸光,敛尽所有情绪道:“你若想救出苟陌寻不过是举手之劳,而这个交易于你而言利大于弊。”
“那你可知,苟陌寻乃是千山联盟的盟主,他的势力对于凉王殿下而言也十分重要。只是眼下我们未能如约保住他兄弟的性命……”
“他居然是千山联盟的盟主……”灵戈的睫毛猛然抖动了一下,随即勉强弯了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来,“钰哥哥若是答应将苟陌寻救出来,招揽一事就交给我来办。”灵戈说完抬了手,将掌心对着纳兰钰,道:“君子协定,击掌为盟。”
纳兰钰将棋盘上的白子一一捡进了棋罐中,而后起身理了理玉白色的长衫,背过身道:“我答应你,两日之内救出苟陌寻。”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了阁楼。
灵戈的手僵在半空中,良久才缓缓放了下来,低低念道:“日后我终究会成为你的仇人……又何必解释这些呢……”
翌日,凉城府衙。
狱卒已经将所有的尸体从地牢中搬运出来,一一摆放在府衙后堂的院子里。仵作领了命,正细细查验着尸体,好半响才起身向慕容谦回禀道:“回凉王殿下,这些囚犯全部死于中毒,只是这毒性很是奇怪,恕小的无法查出是何种毒药所致。”
“殿下,连仵作都无法查验出这些人中的是什么毒,这可如何是好?”黎秉彦在一旁来回踱着步,很是焦躁的对慕容谦道。
慕容谦将目光转向在身侧一言不发的纳兰钰,小声询问道:“阿钰,你有什么看法?”
纳兰钰正神色郁郁的望着那些尸体发呆,听闻慕容谦的话后,略侧过头,道:“不如让谷神医过来瞧瞧,他对各种药材知之甚详,应是能断出这毒药的出处。”
慕容谦不疑有他,速命人前往东街的妙春堂,将谷常青给请了过来。
而此时的灵戈方从妙春堂离开,正不紧不慢的往客栈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