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的太医正是况太医,看见软榻上的这一幕虚弱惨淡,况太医眉心一跳,顾不得旁的,立刻取过金针刺入宣绫靖几处穴道。
待拔出金针,宣绫靖才觉心口的痛楚渐渐缓和了些许。
而在这时,太后闻讯,也已匆匆而来。
太后凤目威仪,精致的妆容尤显雍容华贵,她睨着况太医,眸中幽芒微闪,“况太医,郡主这是怎么了?”
况太医眉心紧皱,面上写满了为难。
宣绫靖却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忍着余痛,“还请太医……直言相告。”
她必须要知道……阿玦的这幅身子,究竟能在这样倾轧动乱的宫闱中,撑多久。
“郡主应该自出生便患有心疾,而且曾在近期剧烈发作过一次,以致心力损耗过多,再加上这几日……的事情,才引发今次再次发作……郡主这病,只能好好调养,万不可情绪大起大落,忧思耗神。”
果然是……阿玦的心疾。
宣绫靖合了合眼睑,心头却忽的一跳,况太医所说近期剧烈发作过一次,莫不是……是在那前往盛都的小径,那阵法竹林中?
阿玦在竹林中意外去世,也是因为这心疾之症吗?
宣绫靖眉心微拧,却又被太后的话语引回神思。
“况太医,郡主的身子,日后就交由你来调理,一定要好好照料。”
况太医应是,宣绫靖勉强的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意,谢太后关怀。
而后,太后诧异地看了一眼出现在此处的慕亦弦,却并未再说些什么,大步离开了。
等到太后离去,素鸢跟着太医去一旁书写调理药方,宣绫靖的眸光才缓缓划过沉冷俊逸的慕亦弦,继而,却锁定在桑莫手中所执的一卷画卷上。
心神微闪,却又有些了然。慕亦弦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为此而来吧。
“多谢殿下了,不知殿下深夜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慕亦弦剑眉微沉,好似在顾虑她病体虚弱,没有立即回她。
桑莫询问地看了一眼慕亦弦,良久,慕亦弦微是点头后,桑莫才上前一步,将那画卷缓缓打开,举在她触目可及的视线中。
宣绫靖转回视线,落在桑莫斜举的画卷里,缓缓平复下去的心痛,忽然又是剧烈一震,她眉心忍痛的一蹙,潋滟的水眸中却漾出几许疑问,来回在慕亦弦与桑莫身上。
“郡主身体虚弱,本王本不该多加打扰,只是此事对本王而言,十分重要……不知郡主认识画中人否?”
慕亦弦浑然冷冽,沉冷的双眸幽光四起,深不见底,目光微扫过宣绫靖那些微蹙起的眉心,稍有波澜漾开。
宣绫靖迟缓的慢慢吐息,好似在调整心疾的痛楚,但暗下,却是在思绪飞速转动。
桑莫所举的那张画卷里。
一袭星河落月裙,彩绣精美,碎星嵌月,将那身着此裙的少女衬出无尽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灵动,而那长长的裙摆拖曳其后更显出无限迤逦娉婷,惊艳绝色。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墨发似锦缎,皓眸缀星河。
张扬在风中,撩起那一身钟灵俊秀,勾勒在画里,绘出那一眸静观山河。
这竟是……她的画像!
不是云夕玦,而是她本人,宣绫靖的画像。
那一身星河落月裙,是她父王与母后亲手送与她的生辰之礼,自从父王意外驾崩,母后随父王而去,她就再不曾穿过。
绝不可能会留下这样一幅画像于世。
心绪一转,她便想清了这幅画卷的来源。
定是慕亦弦寻得画师通过罗成之口绘画而成。
不由感叹,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传神的画技,堪堪通过旁人描述,便能绘得这般栩栩如生。
随后,却又不由悄然一叹,原来上一世她请师兄除去罗成,竟在无形之中破坏了慕亦弦的这一计划。这一世偶然留下罗成性命,竟然机缘巧合地让慕亦弦得到了她的画像。
宣绫靖暗暗拧了拧眉,脑海里缓缓浮现竹林中她“自己”那毫无气息尸体,又闪过那随着沙土碎屑跌入无底沟壑的月白身影,心绪飞转。
不知“她”的尸身,究竟去了何处。
那费尽心思潜入阵中,却只为偷走“她”的尸体的人又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不过好在,如今既然九伶楼毫无线索,那慕亦弦那边应该也是尚无线索。
至于小皇弟,父王早就派遣四名太傅陪同小皇弟化为普通百姓在各国游历,而五年前小皇弟也只闻讯回宫,匆匆登基后,她便将银哨暗卫交予他,又将他不留痕迹地送入民间。
上一世,小皇弟的行踪从未被找到过,她自是不担心。
她只怕,“她”的尸体落入有心人手中,反而,引出了小皇弟。
思绪清明,良久,她才故作忍下疼痛地缓了口气,回道,“认识。”
“这是……长公主,宣绫靖。”
她虚弱的话音一落,顿感整个欣沐轩的温度生生低了下去。
素鸢惊诧地抬头,眼中冷意四伏,况太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才又继续。
而慕亦弦,凛冽的眼神彻然成冰,俊逸的脸庞,这一刻满是冷硬的杀气。
这一刻,宣绫靖仰望的视线里,好似又看见那幽暗难明的北弥皇城下,他一身银甲反射着烛火森寒的冷光,剑挑冷风,字字沉恨,断玉碎金。
“北弥皇室,上天下地,我誓死诛杀。”
他仅仅伫立在城门外,便让整个皇城都生生笼罩在一股天地死寂的寒颤中。
那一刻,她才知道,东渊摄政王与葵天兵阵不死不休对峙五年,根本不是野心勃勃要这北弥疆土,而仅仅……只为灭尽她北弥皇族。
……
送走太医与慕亦弦,素鸢才紧闭房门,一边伺候着太医开的汤药,一边担忧不已,“小姐,您这身体……不如去找……”
宣绫靖咽下苦涩的药汁,却打断了她的话。
她知道素鸢想说什么,阿玦的这幅身体确实不适合如今她需要做的事情,可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阿玦的身体里,更不要说“她”的身体已经死了,指望着回去,未免太过荒诞。
只不过阿玦这心疾之病……
也罢,与她本意相同。
不管是出于阿玦这幅身体,还是出于……不愿与慕亦弦多有交集,她确实需要加快速度了。
见着所有宫女都退下,宣绫靖才握了握素鸢的手,拉着她附到她唇边。
几句低语,素鸢双目一凝,瞬间染上了寒冬冰霜。
宣绫靖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掌心,素鸢才缓过一口气来的颤了颤薄唇。
“你去将此话告诉……况太医,他自会有办法转告给尉迟。”
沉默良久,素鸢才紧紧按住腰间的软剑,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