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勐这一番话,虽是能够听出厉害关系,却其具体所指,却令人疑惑不解。
静穆王冷着脸,拧着眉,疑声问道,“究竟何意?这小小的沙盘,远离本王府邸,竟还能对本王府邸造成什么影响不成?”
连安王更是若有所思,神色沉重地盯着自己的那片小木人。
而太后心神一紧,眸底犹如千年寒冰,越凝越重!只觉先前所有的顾虑,极有可能就因为这小小的风水沙盘,而生生应验!
宣绫靖眉眼微挑,却越发不动声色,甚至置身事外地低眸无声。
却在垂眸间,触及旁侧慕亦弦无意识摩挲手腕的举措,不由地微抬双眸,扫过慕亦弦那冷峻的轮廓。
随后,不由得,心神一惊!
这一刻,慕亦弦面上那淡漠孤寂的神色竟是遍寻无踪,不知何时,竟已然杀意凛冽,与之前以雷霆手段,生生错开蔺翔四肢关节的冷酷神色分毫不差!
凌厉而果决,冷酷而绝美,眉峰成剑,铮铮利光。
而祝勐似在斟酌言辞,顿了顿,才又开口解释。
“天下风水,蕴天地自然而成,世间流传的堪舆风水之技,便是能够堪舆天地间的风水之地,也可以利用宅院、基地、山川河流走势,以风水之器,布风水法阵以调节风水,而风水沙盘,则属于无中生有,是利用战场沙盘类似,按照所需的山川走势,水脉流势,摆弄出设阵人想要的风水大势,虽达不到天地自然而成的风水大势十之一二,但却有日积月累的效果……吉也可运势大起,凶,也未尝不可……”
“这处风水,仿造了静穆王府的星河池,却在其上方,布置了这张大网,生生罩住整个星河池的风水流转,长此以往,静穆王府的风水无法交汇,自然无法惠泽全府,全全束在这一池之中,而因为这网,透明难辨,又悬于半空,若真悬于静穆王府星河池上空,则会阻断飞禽来往,甚至有飞禽因撞击其上而追落星河池,长久之后,整个星河池将布满飞禽尸身,阴气渐长,灵气又无法交汇流转,迟早被阴气尽噬,那整个静穆王的风水大势,将不攻自破。”
“难怪属下会卜卦出殿下危机隐现,命数有变,代表着殿下的小木人半陷于星河池,水本寒,又有阴气充斥,此物虽是沙盘,不比实际风水,若长此陷在星河池中,却也会让殿下身体渐弱,冰寒加身。”
祝勐话音一落,静穆王顿时怒火中烧,“本王方才碰触此物,便突然呛血,与此有关?”
“这……”祝勐沉了沉,似在思量,“这是无中生有的沙盘风水,所得效果,是日积月累,不会出现如此突兀的反应……除非,殿下先前碰触之时,无意之中,亲自将小木人推到了星河池中,才有可能会造成如此强烈的反馈。”
静穆王目若寒剑,声嘶至极,“必是如此!这蔺翔,简直胆大包天,这么死了,简直是便宜他了!”
可在静穆王怒不可遏间,他眸底的冷厉寒光,却飞速扫过一眼面色沉静难测的太后。
而连安王,却陡然出声,深晦难明,“那本王这处,何解?”
祝勐绕过静穆王这一角,走至连安王那边,看了看,“属下不曾去过连安王府,不知连安王府的风水走势,但依这沙盘而看,木人立于槐木边,槐木乃阴木,凶,其旁竟还布有水缸,水生木,阴气大盛。而在此槐木东北角又有破损之处,意有阴邪入侵之相,风势相推,入侵直冲槐木,槐木性阴,更乃阴邪鬼祟栖身绝佳,不知这风水地貌在连安王府是何处,但此处,必定有一颗繁茂大树,亦是整个王府龙阳之气最盛之地,以如此阴气相镇,殿下纵然再有福泽加身,也会犹如笼中困兽,被阴气所镇。”
“岂有此理。”连安王眸中深晦乍然间,被无尽怒火所斥!
“至于摄政王此处——”祝勐正要一同解释,慕亦弦的冷厉嗓音却突然传来。
“不必,本王不信。”
声冷如寂,不明情绪,可离慕亦弦最近的宣绫靖,却能感觉在那一片沉寂之下,似有滔天杀意汹涌蒸腾,冷冽凝实,一触即发,比之炼狱寒冰,九幽寒潭,也不遑多让。
竟是,像极了那日北弥城下,那银甲冷光,剑破死寂的惊天杀神!
是这……风水沙盘,让他想起了什么吗?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甚至细细回想了上一世,却仍旧寻不到半分端倪。
缓缓压下随着思绪而泛起的酸涩忡怅,宣绫靖才又生生瞥回目光,投下一片难言的阴影暗沉。
见此,祝勐也不再多言,默默走回静穆王身后,再无声息。
祝勐的话,很显然,是在说竟然有人以影响风水的手段,意图“谋害”除了皇上与太后之外的所有东渊皇室!
至于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蔺翔,已经,死无对证。
暗室里,一霎那,陡然沉寂下来。
这一刻,不同于之前气氛的凝滞与死寂,反而,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危机,好似在这沉寂之下,有着无声无息却更为凶残冷酷的气息碰撞,不知何时,便会轰然炸开。
宣绫靖低垂着头,看着脚下忽明忽暗的阴影,眸底,缓缓闪过一道智珠在握的睿芒。
这,才是她辛苦布置这一盘棋,所要的一箭双雕!
风水沙盘,直指连安王与静穆王安危气运,而此刻这罪名,明面上,是安在蔺翔身上,但实际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却只能任由个人心思!
人心,最是难测,尤其,是疑心。而蔺翔在她意料之外的提前死亡,反而更加让这种疑心无法被验证!
在她的计划中,如今这情势之下,太后绝不会再有所包庇,甚至不得不弃车保帅,让蔺翔坐实此勾结敌国,谋害皇室的滔天大罪,这,便是她为蔺翔设下的必死之局。
而另外,更为重要的,却是让连安王与静穆王心生一种浑身惊惧难以压制的危机!
太后,竟然不止在明面上权衡各方,已经在暗中用这种手段对他们下了死手!
危机,有时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反击动力!
就好比他们几方明明都尚未短兵相接,只是暗中试探、打压,稍有碰撞,但突然,诸王却发现,太后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在他们府邸周围安排了重兵围攻,生死一线,他们再不全力反击,只有一死。
东渊的夺嫡之争之所以是现在这样偃旗息鼓的局面,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杀机!
权利的制衡,让他们野心、博弈、警惕、试探,但却绝对没有这般贴近的杀机让他们通体生寒。
如若他们再与太后如此“温和”的制衡试探,是否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太后这种诡谲的手段诅咒的不得好死?
这种念头,在听到祝勐将那风水沙盘里的阴冷诡谲解释之后,就难以遏制的涌上了心头!
而宣绫靖所要的,正是在他们心中,悄无声息的种下这一颗危机的种子!
……
暗室的沉默,久久没有被打破,直到——
太后冷厉而沉寂地扫过一圈暗室,明暗的烛火下,霹雳的雷雨声中,她的嗓音空旷而冷肃,好似夹杂着不容冒犯的滔天威仪,一字一顿道,“蔺翔胆大妄为,污蔑月宁郡主在先,意图挑起战火,又背着哀家以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谋害我东渊皇室,其行诛心,万不容赦!取其首级悬示七日,将其尸骨丢与野狼啃噬!曝尸荒野,不得立墓,公诸天下其大不敬之罪,胆敢冒犯我东渊皇室者,下场如同此獠!”
蔺翔本已经获罪下狱,又在其府中发现暗室,甚至发现如此丧心病狂的东西,太后此刻所下的诛令,顺理成章,甚至可以说更加坐实了蔺翔之前的罪名,通敌叛国以让西殊坐收渔利。
可,信与否,从暗室内各人的脸色上,却难以探究。
整个暗室里,沉寂一片,唯独侍卫匆忙听命将蔺翔的尸首拖出。
良久,太后才稍稍平息了怒火般的,转头看向祝勐,“当既然能与蔺翔一样卜卦,也见了你的本事,如今这风水沙盘如此诡谲,不知该如何妥当处置,才不留后患?几位皇弟都是我东渊肱骨所在,断断不可因这种小人手段,伤了根本。”
太后此刻体恤的话语,静穆王与连安王陡然回过神来,敛下眸底对太后的惊疑之色,收了几分冷意,好似真的信了太后的诛令一般,将这风水诅咒之事,顺理成章的归于蔺翔。
而后,同时看向祝勐。
宣绫靖暗暗笑了笑,却也不在乎他们现在如何逢场作戏。
只要将东渊这场在制衡之术下而形成的平静,稍稍掀开一个风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下一刻,她唇角的笑容却突然渐渐凝滞。
波澜再起。
因为,祝勐因着太后的疑惑而再次走近了沙盘,却好似无意间,微微撞到了沙盘。
在旁人的视角里,都不曾注意到祝勐的这一不小心,但恰恰,她和太后的视角里却能看得清楚。
只见那沙盘微震,其内的沙石土粒也随之稍有滚动,对原本所布置的风水各处并没有多大影响,甚至,众人也都看不出究竟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祝勐却陡然一顿,迟疑地指向那什么也没有布置的沙盘西南角,低哑喃喃,“这——”
太后敛眉,本就因为静穆王与连安王可能的怀疑而心生不耐与烦躁,只以为沙盘又有什么变故,声线冷厉,极为怒然,“有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