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绫靖怔怔瞧着挂在“她”尸体脖颈前的南海镇颜珠,脑海中忽的响起一句话来——
“阿靖,此生此世,救命之恩,我闻人越必倾力相报。”
她只是年幼之时偶然救下了师兄一命罢了,更从未想过要师兄报恩,可上一世,自从师兄与她一同拜师学艺,便处处护她周全,不忍她损伤丝毫,他说倾力相报,便真得,不顾一切倾尽了所有!
她记得,师兄是如何嫌恶皇室倾轧争斗,更是如何向往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为了助她复辟北弥,更为了能够西殊借出北弥练兵之地,师兄生生放弃了他苦苦维持了十多年的自由,孤身回到了他无比憎恶的西殊皇宫!
以遗落在外的大皇子的身份斗争在西殊皇权之中,最终以西殊太子的身份,率西殊倾力相助北弥!
就算她救了他一命,上一世,他也已经还尽了……
师兄从不会动用暗藏在身边的势力,甚至隐隐极为厌恶,可如今,却正用着……
师兄不会已经……放弃了他一直贪念的自由吧?
仅仅只是为了夺取南海镇颜珠,仅仅只是保护明明已经死去的“她”么?
心头涩涩的歉疚与不安,在眸光转而落在慕亦弦身上之时,难以抑制地猛然化为更深切的苦涩与悲痛。
她已经欠了慕亦弦一世难以偿还的情,又怎能再将师兄拉下水,让师兄放弃他最在乎的自由?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这一世,即使没有师兄的相助,她也有把握能在与慕亦弦的博弈之中复辟北弥!
这一世,不仅要只与慕亦弦为敌,更要让师兄置身事外才是啊!
她不能,再欠他们。
怔怔定下心神,宣绫靖缓缓掩下眉眼间的复杂与苦涩,才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此间的树林。
可此刻,树林间的对峙早已消失,两方已然再次交战起来!
剑刃寒光,血影火光,树林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祝勐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多处受伤!
宣绫靖心下也随之焦急不安,祝勐既然无法自保,师兄怎么会同意他以北弥皇室的踪迹引诱慕亦弦上钩呢?
慕亦弦威名在外,师兄不可能不知,如眼前这般,岂不是白白将“她”的尸身送到了慕亦弦面前么?
师兄虽是随遇而安,逆来顺受的性子,但却绝非鲁莽之人,既然费尽心思夺得南海镇颜珠,万不该又如此轻易将她“送”给慕亦弦才是?
就在宣绫靖暗暗着急,费力想着既不暴露自己,又能暗中相助的办法之时,树林之中,忽的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竟又有数十黑衣人现身此处!
来人,正是祝勐的后援!宣绫靖立时暗松一口气,祝勐与师兄果然早有后招。
战局瞬间反转,那数十黑衣人上前拦住慕亦弦,将身受重伤的祝勐护在身后,可慕亦弦的武力之强,那数十黑衣人根本拦不住多时,此刻战局之中,也唯有祝勐能有与他一战之力。
只见祝勐将“宣绫靖”的尸身交予其中一人,叮嘱几句,正欲让几人带着尸身先撤,他领着数十黑衣人拦下慕亦弦之时,慕亦弦忽然剑锋一转,回击在他身旁侍卫手中的火把上!
火把脱手飞向高空,好像什么讯号!
应声,极为整齐的步伐声再次响在树林之中,不足十息,在这战局之外,竟然燃起了一圈熠熠火光,将这中央方圆之地围困在内!
黑色的盔甲光芒,冰冷而肃杀!
黑铁卫,慕亦弦的黑铁卫!
慕亦弦竟早已暗中调动了黑铁卫前来!
是啊,有北弥皇室踪迹在前,慕亦弦怎么可能会留下丝毫生路!
祝勐本还轻松的眉峰也迅速拧成一团,又将“宣绫靖”亲自护在了怀中,俨然感受到了此刻的严峻事态,似乎没有料到慕亦弦仅仅只为一个尚未见到人影的线索,就如此大动干戈调动兵马!
“真看得起我祝勐,竟然调动了黑铁卫!”祝勐冷讽一句,却满是警惕。
慕亦弦淡淡扫过祝勐眉宇间的嘲讽,继而视线一划,落在了祝勐怀中之人身上!
霎那,眉冷如剑,眸沉如铁,死寂的杀意宛如实质直直向着祝勐所站之处覆盖而去!
面目冷峻毫无迟疑,这一刻,他那精雕斧凿的完美面容线条所勾勒出的慑人神韵,只有一个绝情而不可动摇的“杀”字!
恨沉在心,生生刻在眉心眸底,凝如实质,剑刃突然一划,带起的剑风在祝勐防备不及之时迅速吹落那女子面上的纱巾!
随着纱巾飘落在地,那女子绝美的容颜暴露在夜色火光中,祝勐忙得拉上女子披风上的头帽,将女子掩在怀中!
可却已经来不及,那女子灵动而惊艳的容颜已然落入了慕亦弦与宣绫靖的眼中!
确实是她!
宣绫靖默默叹息一声,虽是未曾仔细打量,但那一瞬而过的容颜,已经能够让她确定!
祝勐迅速遮掩,恐怕不是怕暴露了“她”的容颜,反而是怕慕亦弦看出“她”已经死了!
而确定那女子身份之后,慕亦弦一字一顿的森寒亦是冷冷砸在冰冷至极的空气之中!
“宣绫靖,该死!”
听着从慕亦弦口中咬碎而出的五个字,明明她只站在一旁,却好似仍旧在自己身体那般,真切感受到那不可动摇的杀意!
她,该死吗?
她,为何该死?这个问题,她上一世直到身份暴露,也没来得及问出口,这一世,不知有没有机会问个清楚呢?
宣绫靖藏在夜色中自嘲地笑了笑,却忽然又听到了一声极像鸟鸣的尖锐声,短促,三声!
九伶楼,终于赶到了!
果然,就在三声短促鸟鸣声落下,那隐隐围在外围的黑铁卫忽的有些骚动,随着火把从半空跌落,便知,恐怕又有人从外围突袭而来!
本还对峙的战局霎那又僵持在三方人马之下!
只是九伶楼来人亦是黑衣装束,慕亦弦怕是分辨不出这是第三方人马。
祝勐迅速回望了一眼包围圈的骚乱,冷冷笑了起来,“看来,的兵马调集的少了些!不过若是调集太多,动静难以遮掩,早就打草惊蛇了。”
言罢,便飞速交战中后撤,想要与那在外围打开缺口的来援之人会合突围而出!
“乌合之众!若她是清醒之状,凭她的本事,倒还能助你们一二!”慕亦弦却并不动容,不知做了什么手势,不多时,本已经突围向外的祝勐以及九伶楼众人竟然被逼着后退至了原地中央!
宣绫靖竭力压住心头的担忧,才发觉,本还围在慕亦弦身后这一半圈的黑铁卫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了一圈举着火把之人,其余士兵竟已经借着夜色的遮掩,火把仍在的伪装,散在树林中,反而绕过了突围交战口,从更后方包围堵截而来,断了祝勐他们突围的前路!
从后包抄!
宣绫靖忽的想起,慕亦弦对兵法的擅用,绝不在她对阵法的熟练之下!
祝勐紧紧护住“她”的尸身,却挑衅地应道,“看来也不是十分自信,怎么,被长公主葵天兵阵一困五年,心有余悸,才趁人之危赶尽杀绝不成?”虽是反驳,但言辞之下,分明是在掩盖她的死讯。
祝勐话音一落,慕亦弦双眸猛然一寒,束束杀意越发汹涌狰狞而出!
寒意刺骨生痛!
细细辨了辨敌我双方,宣绫靖心头微微沉了沉,慕亦弦的亲兵只有先前的数十侍卫,这些人武艺尚算不错,但说黑铁卫,全都是普通士兵,人数虽多,但主要是在慕亦弦的指挥配合之下才能发挥奇效,依靠祝勐以及九伶楼众人,只要缠住慕亦弦,黑铁卫无人指挥,依靠他们的武力,强行突围,代价虽大,但却也能逃脱而出。
可如此惨烈,是否值得?
宣绫靖不由顿了顿,素鸢更是暗暗紧张地攥了攥她的衣袖,无声闪烁的双眸,似在催促询问她该如何是好!
宣绫靖紧紧握住素鸢紧张的发凉的手,目光却沉静地细细打量着周身战局,查看可有最容易突围之处!
祝勐所在的背后左右,是近千黑铁卫的包围,正面,虽无黑铁卫,但却有慕亦弦以及他的数十亲卫,各个都是武艺高超之人,更何况还有慕亦弦,更难突破!
她、素鸢以及护着桑莫的三名侍卫正站在战局不远处,慕亦弦的左侧方,距离他们不足五步之处,就是黑铁卫的包围圈。
只有他们这里,是最薄弱之处,但慕亦弦不可能没有提防,恐怕只要祝勐他们一动,黑铁卫就会迅速移动至他们身前,将她们护在战圈之外。
可此刻,也只有她们这里,才是机会!
黑铁卫的移动与合围,五步之遥,却也需要时间,祝勐一行人多,自然比不过五步迅速,但若只有行动迅速的两三人,未必没有机会!
眼下此地,能够制肘慕亦弦的,恐怕只有桑莫!
看来,只有如此了!
宣绫靖暗叹一声,终于抬起双眸看向了战局之内!
只等无人注意她,而祝勐又不经意看到她时,她不着痕迹地暗暗指了指桑莫,将手放在脖间,做出一个挟持的举动,更无声动了动薄唇,提醒道,要快!
简短的两个字,虽有些距离,但祝勐应该能够辨认。
果见祝勐眼睑微微一颤,微不可查点了点头,而后又随意地转回目光,落在慕亦弦身上!
好似完全没有任何后招,看了看周围的危局,祝勐将怀中女子交予身后一人保护,而后站出一步,无奈协商道,“看来,是志在必得了?可我对手上的东西亦是志在必得,这该如何是好呢?的声势虽是浩大,但若真要留下我们所有人,单凭这些普通士兵,恐怕不够!不妨还是考虑考虑我所说的交易如何?如此,我们各取所需,不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