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菁珞怔怔失神的双眸渐渐染回了几分神采,却更深地闪烁着惊恐,即便已经过了十几年,每每想起那事,她也浑身惊颤难宁!
许是连安王的安抚起了作用,她的颤栗渐渐缓和下来,满心只剩依赖地挂在连安王身上,听着那柔柔安抚的嗓音,终于咬了咬唇,开口道,“殿下昨晚从我手上取走的佛珠……可知道作何用处的吗?”
连安王愣了愣,想起方才国公夫人的话来,不由试探地回道,“听说是杨菁阙幼时大病,依靠着佛珠才缓过气,起死回生。”
“呵呵呵。”杨菁珞突然惨烈而难听地笑了几声,眼睛瞪得的,两行泪水却止不住地淌下,她的嗓音忽然低沉地吓人,说的话,却让向来冷静的连安王都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她说,“那佛珠……是用我爹娘的骨头而制……”
她说,“以前,我和爹娘住在一个兹越乡,十四年前,有一对夫妇抱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孩子来我家借宿,结果意外发现那孩子竟然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他们起初很和善,可在他们留宿的第二晚,他们去而复返,凶神恶煞地杀害了我爹娘,剃下了我爹娘的十指,串成了那佛珠……”
“我好怕好怕,我看见了一切,可他们以为我没看到,后来,他们带着我去了一间破屋,那里面,有一个道士,说他们的孩子之所以命在旦夕,就是因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我,夺了他们孩子的气运……所以要用我爹娘的十指制成骨珠,用我的鲜血浸染,就能将我的气运转到他们孩子的身上……哈哈,简直可笑,对不对,可笑至极!那道士也活该!哈哈,他们想把我和那道士关在屋内一起烧死,却没想到那道士和我都从地狱爬出来了!”
杨菁珞忽然浑身颤抖的哭泣起来,可却并没止住声音,这些事情憋在在她心里这么多年,终于寻得机会出来,她咬着牙,颤着音,却也一字一字凄凉地说着,“明明那么可笑,为什么,为什么,杨菁阙竟然真的活了过来!她凭什么用着我爹娘的命活过来!我要她死,我要他们都去死!”
杨菁珞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可那笑,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声音,却让人心不可抑止的揪痛,“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我自己取名叫杨菁珞嘛……珞,璎珞,珠玉串链,多美好的东西,佛珠串,杨菁阙带着的自以为多有福的东西,我就是要无时无刻提醒我自己,他们谋夺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做成那拯救了杨菁阙性命的佛珠串!”
“道士?”连安王安抚地轻拍着杨菁珞的背,却忽然沉了沉双眸,点出了杨菁珞话中,他所想问的问题,“那道士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等本王帮你毁了杨府,再去找那道士报仇!”
杨菁珞摇了摇头,神思耗尽地靠在连安王怀中啜泣,渐渐,渐渐,昏睡了过去,连安王将她安置在暗室中的软榻上,瞧着那张仍旧残余着惊悸的面庞,眸中柔色一闪而逝,而后,却又恢复了沉冷之色。
转身离去,走出暗室时,他才突兀莫名地目含杀气,一字一顿道,“十四年前,兹越乡,道士……果然和她有关!”
此刻临近午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冒了出来,积雪融化的声音滴答滴答从屋檐落,更觉入骨地凉意。
连安王仰头看着并不耀目的太阳,却忽然感觉有些刺目地想要流泪。
父王,母后,你们的死因,儿子一定会查明真相!
八年前,他向来贤惠温柔的母后神志失常身死中宫,没过多久,父王也因病而逝,趁乱之中,已经嫁作人妇的二皇姐竟然连同十五,扶持了四岁幼子登上帝位!
当时他并不知道母后的死另有内情,但他却记得母后宫中的每一处陈设,因着思念母后,他在自己府中便完全按照母后当初宫内的摆设布置了一间,要不是偶然十五带着桑莫经过,瞧见了那间屋子,他至今都还不知,原来当初母后神志失常,是因为那些摆设物件的位置,暗含了阵法阵图,会日渐影响人的神志,常年噩梦缠身,最终将人逼至癫狂,他甚至还记得其中也有几样像骨像玉一样的雕刻物件,正是二皇姐为母后贺寿时所赠,可在母后去世后不久,那几样东西就离奇失踪了,甚至,他记得,父王寝殿中也曾有一两件类似之物,亦是在父王驾崩后消失了踪迹,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些小物件会有问题,也就不曾注意。
他记得,母后精神日益变差最初是出现在十几年前……而那时,东渊只有二皇姐(太后)身边有一名道士——风引穹,懂这些阵法术数、风水五行。所以,太后成了他的首要怀疑对象!
虽然太后身边的道士在八年前就死了,他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他暗暗调查着十几年前风引穹的踪迹,他的其他踪迹并无什么问题,唯独,十几年前他曾在兹越乡出现,而那时,兹越乡出现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命案,无骨尸案。又偶然查到杨国公当时也在镇乡出现,他直觉这其中必然有问题,可却因着所有相关人的死亡,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自从偶然救了和杨菁阙长的一模一样的杨菁珞,知道她来自兹越乡,加之她对杨国公一府蚀骨的恨意,他有一种直觉,觉得杨菁珞经历的事情,必然和太后身边的那名道士风引穹和杨国公出现在兹越乡有关。
或许,杨国公并不知道那道士就是风引穹,或许,杨国公以为那道士当初和杨菁珞一起被烧死在了火海之中!
可实际,杨菁珞和那道士都没有死,而就在那道士回到盛都,母后大寿之后没多久,就开始出现了精神虚弱的迹象。
无骨尸案,骨玉制品!
原来就是这些东西!听菁珞所言,杨菁阙手上的佛珠只用了十指,那么,他父王母后宫中出现的那些雕刻之中,是不是就藏着这么恐怖的东西!
恐怕,就算当初兹越乡的事情被揭开,一切事情也只会被归咎在杨国公身上,而杨国公更不知道,他不过是帮太后那般残忍的作为打了一个掩护罢了!替罪羊!
这些事,已经毫无证据,恐怕就算公诸于众,别人也会笑他疯癫至狂,才会想出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吧!可谁知,这一切,都是宫中那如今执掌朝政的一介妇人所为!
所以,他从不指望借着揭开这些地让人难以置信的秘密去打击太后,他要亲手将太后从高位拉下来,让她摔得尸骨无存,为母后,为父王报仇雪恨!
连安王寒冽如冰地仰头看着太阳,良久,才目光敛尽,只剩幽沉向着别处走去。
……
宫中,欣沐轩。
况晋函借着送药前来将连安王府发生的事情统统告知了宣绫靖,宣绫靖得知杨菁阙竟然真的与西殊使臣私奔的事情时,神思陡然怔住。
既然杨菁阙是假的,那必然不存在私奔的事实,而连安王敢如此声言,必然是……师兄竟是与连安王合作了么?
虽然时间提前了许多,所波折的经过也多了暗藏的曲折,可最终,竟然真的还是走入了杨菁阙的既定宿命吗?
明明杨菁阙是假的,明明与学子苟合是假的,明明大婚是假的,明明私奔也是假的,可这一切众人所知的事实,巧合地串在一起,正好应和了上一世属于杨菁阙的既定宿命。
当时听素鸢说杨菁阙被别人劫走,她早已料到太后不会善罢甘休,也已料到连安王会有所应对,而对这应对之法,她脑海中曾一瞬闪过杨菁阙上一世既定的结局……连安王若是不顾声名,放言杨菁阙与人私奔,那便能解了太后这意图揭开连安王妃乃是假冒的局,连安王妃已然与人私奔,又如何再去揭开身份是真是假?
杨菁阙走入了她既定的宿命,那她呢,她本就是想要挣脱解救她与慕亦弦的那一场孽缘宿命,难道……也会走入同样的结局吗?
心头忽然窒息地顿住,堵涨得极其难受,似乎有什么一直狠狠心底的东西,正拼命地再往上翻涌……
宣绫靖忽的狠狠按住心口,大口大口,才把心头那一瞬汹涌的酸涩痛楚压了下去,却又发觉眼睛干涩得厉害,痛得模糊。
原来,她心底一直还藏着想要在东渊多呆一段时日的想法吗……即使这一世只做宿敌,她也想要这么故作不知,多维持一刻这样似乎并无需直面交锋的和睦吗?
“小姐,您怎么了?”素鸢惊慌担忧地看着突然伸手按住自己心口的小姐,急唤几声没有丝毫反应,匆忙唤着况太医,“太医太医,您快来看看小姐!是不是心疾又发了?!”
就在况太医欲要把脉之时,宣绫靖却忽然伸手拦了拦,而后,咧了咧唇,却隐隐有几分惨淡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我无事……不能再拖了……素鸢,明日便去联系,就说,我了。”
“小姐?”素鸢一愣,看着这番状态的小姐,直觉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霎那红着眼焦急担忧道,“您没事吧?您不是说还需要十来日才能准确推算吗?干嘛这么急,您是不是准备不眠不休几天,拼着命去帮问题?!小姐,您是不是忘记了,您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拼命的帮他啊?!”
宣绫靖楞楞抬头看了看这番“恨铁不成钢”模样的素鸢,不由扯了扯唇角,却难看出几分笑意,眉眼如水,潋滟幽光,神色如画,静默宁和,叹声如尘埃,“素鸢,你错了,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既然在她心底某个角落,还着多留一些时日,那就由她亲自去打破这一切贪恋,认清一切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