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阴沉,寒风簌簌,吹得呼呼作响,好在没有下雨,否则回都的行程怕是得耽搁了。
同一条路上,不同的马车内,各人心思完全各异。
阮寂从与桑莫正向慕亦弦禀报着树林中,西殊大皇子闻人越逃走的事情。
“什么?西殊大皇子逃到了核心阵中?”听闻慕亦弦说在阵内撞见了闻人越的事情,桑莫一声惊呼,不敢置信道,“我们研究了这么久才寻到了入阵之法,他竟然随随便便就闯进去了?”
不怪桑莫不敢置信,实在是那阵法的研究花了他们太多时日,咳,是花了郡主太多时日,而且还是千年之前的古阵。
“他确实进去了。”慕亦弦神色沉冷,淡淡应道一句,而后寒芒一闪,看向阮寂从道,“你们,没有发现他出来?”
“没有。”阮寂从惭愧地摇了摇头,“黑铁卫包围了整个阵法外围,如果他出来,绝不可能毫无发现。”
听闻阮寂从此话,慕亦弦沉冷的神色越发寒冽幽深了下去。
既然不是从核心阵离开,那就是……与他们走的同一条路了?池塘?
郡主与西殊大皇子,为何都知道池塘那条出阵之路?巧合?
慕亦弦似在思量的幽深面色,让阮寂从不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神色严肃地凝了凝,“殿下……西殊大皇子被困阵中时,并未用出控心之阵的手段。但却被逼出了占卜以及风水之术的手段,虽未能彻底逼出他是不是祝勐,但属下还是觉得,西殊大皇子极有可能正是祝勐。”
“事实可证,西殊大皇子与祝勐都会占卜以及风水之术,唯独没能成功证实的,便是控心之阵的事情,可如今风水之术与阵法一途差不多都处于衰落,民间虽也有不少传承,但若说精深的,却屈指可数,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会风水占卜之术的祝勐消失在了西殊边境,懂占卜风水之术的西殊大皇子又来访了东渊。”
阮寂从的话,让慕亦弦眸色不着痕迹地沉了沉,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不错,世间并没有太多巧合。
可是,云夕玦对阵法很是精通,北弥长公主对阵法的精通更是传遍各国,这……是不是巧合?
云夕玦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慕亦弦不置可否地扫了阮寂从一眼,而后看向了桑莫,“阵中,发生了何事?”
桑莫这才将阵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闻人越被毒逼得内息全失,被逼得退无可退时,以铜钱心血手段布下的……风水法阵,更包括之后,突然一瞬扩散开来,如同海市蜃楼那般强势又虚幻的阵影,最后,则是桑莫自己的推断。
“殿下,我觉得……那西殊大皇子布下风水法阵时,似乎有些奇怪,我感觉他最后成阵之时,手似乎抖过一下,而那阵,就临时改动了,而随后不久,就出现了西殊大皇子的援力,也许,是西殊大皇子感觉到了有人来援,才会临时改变原本想要布置的阵法,只成了个不堪大用的风水法阵。”
听闻桑莫对虚阵的描述,慕亦弦并未联想到阵中祖屋之前的那阵法,毕竟如今世上阵法一途本就衰落,早已罕见上古阵法流传下来,而且借用古阵的虚阵之法早就失传,若非是闻人越偶然得到了五音铃,宣绫靖也无古阵借助布下虚阵。
就连桑莫,也对虚阵一无所知。
桑莫话音一落,阮寂从又接着道,“殿下,来援西殊大皇子的,只有一人!属下发现了几具误闯阵中身死的侍卫尸体,伤势都是一剑毙命,不过那伤痕处明显后来用侍卫的剑补过,以至于查不出原本致命武器的特点,不过此人既然有意遮掩,想必,也在盛都之中。”
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赞同了桑莫与阮寂从的推测,可此刻,他脑海中,却有更重的疑虑,让他眸光幽寂难明。
核心阵中,月宁郡主所表现出来的让他起疑的种种举动……
那木盒里,那一张看完便因年岁太久化作灰尘的记载……
如果,那纸上所记载的,并无虚假,那这一切……尽需重辨了!
灵虫生而赋灵,谓之灵物之气……灵虫百用,不尽相同……烛心炼镯,附以幻灵,灵虫入体,可带而往生,真幻之界,一心之辨,真则落定往生,幻则命途天定……
那一长篇记载,洋洋洒洒重现在眼前,可却将他本就一直心生探究的烛心镯,更加罩上了一层迷雾……
而对于这一层迷雾,他心中隐隐有了几种推断,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进一步验证。
唯一不需验证的,便是那首句的,灵物之气。
也就是说,那祭司都不明所以的灵物之气其实乃是所谓的灵虫附带的气息,而既然灵物之气不知怎么在他的经脉里,那不用多想,那所谓的灵虫就在他的体内,也应证了后面那句的“入体”二字。
敛尽游走的神思,慕亦弦才终于寂然又吩咐一句,“派人去北弥,查一查原先云府云夕玦,从小到大事无巨细,以及,她与北弥皇室的亲疏关系!”
“郡主怎么了?”桑莫疑惑地随口一问。
慕亦弦星目敛了敛,透出丝丝寒冽深晦的意味,“她,以救命之恩要挟本王,他日,放北弥余孽一命。”
阮寂从肃然领命,而后却又道,“既然郡主能如此要挟殿下,想必和北弥余孽关系匪浅,何不直接抓了云府满门,胁迫北弥余孽现身?”
慕亦弦不置一词,却忽然,淡淡看向了阮寂从,而这沉默平淡的视线,却让阮寂从浑然脚底后背发凉,一身刺骨的寒意。
直到阮寂从受不住地恭敬出垂下头,“属下失言。”
慕亦弦才轻敛剑眉,视线回落到左腕的烛心镯上,视线微微沉寂下去,冷声道,“加快速度,一月之内,查到神匠墨辛所在!”
“是。”阮寂从飞快应声,“已经有了线索,神匠墨辛前不久似乎在东渊边境出现过,属下正沿着这条线索在查。对了殿下,日前刚刚收到回禀,北晔是否为商逸,没有确实的证据核实其是与否,静穆王自从五年前救下了北晔,就一直暗中追查商府仇家的消息,两年前,静穆王找到了踪迹,并且为北晔报仇,灭掉了最后可能知道商逸长相的人,其他宫人,也没什么可疑的人。”
“无妨,有西殊大皇子,就够了。”慕亦弦神色沉冽,冷声道。
……
而另一辆马车中,素鸢正附在宣绫靖耳边,悄悄说着当日营救闻人越之时的情况,素鸢所说的,宣绫靖已是大抵猜到,故而并没有什么惊诧。
反倒是最后,素鸢忽然欲言又止地问道一句,“小姐,那西殊大皇子……是不是八年前,与您一同救下我的那位小公子?”
宣绫靖沉默地顿了顿,才点了点头,她本以为素鸢会认不出的,没想到素鸢竟然……认了出来?
而再瞧着素鸢面上的犹豫,宣绫靖便知她究竟想问什么了。
可宣绫靖却只能抿了抿唇,安抚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些事,我另有打算,素鸢,你可千万不要擅自告知他。”
“嗯。”素鸢点了点头,可接下来却又捏了捏唇,迟疑地再次附到她耳边,“可是小姐……他的头发,是白的……他好像是……”
白发?
宣绫靖瞳孔微微轻缩,接着素鸢的话便是下意识地无声动了动唇,依稀,正是“祝勐”二字。
当初即墨郡的事情,以及同时盛都所发生的事情,祝勐所会的手段,都让她曾怀疑过祝勐会不会就是师兄,直到西殊使臣觐见那晚,看见师兄那如墨的长发,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素鸢竟是告诉她……师兄是白发……
当初压下的猜测瞬间便是再次涌入了思绪之间。
更是不由地回想起连府,连悠月曾经问过她,阿越师兄的伤可好了……
以及杨国公府,看戏之时,连悠月小声与阿越师兄交谈时,那被陡然打断的那一句“公子的脸和头——”
当时,她以为是师兄的头部受过伤,如今想来,当时悠月想问的,恐怕是……头发了……
理清楚这一切,宣绫靖忽的默默叹了一口气,瞧着素鸢面上的迟疑之色,微微安抚地抿了抿唇,神思才又沉浸下去。
难怪,慕亦弦会这般针对师兄!
明明阿越师兄在盛都之时,连擅长的卜卦以及风水之术都未露分毫,慕亦弦却与他争锋相对,几次三番暗中较量。
恐怕根本不仅仅只是因着烛心镯而产生的怀疑,恐怕是阮寂从调查到了什么,让慕亦弦对阿越师兄是祝勐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甚至,她忽然心绪一惊,慕亦弦这次在树林设阵埋伏阿越师兄,就是想逼出阿越师兄就是祝勐的证据?
不知被困期间,师兄暴露了多少……
宣绫靖心口猛然紧了紧,可紧接着,却又无奈地笑了笑。
慕亦弦从不是好糊弄之辈,既然已经怀疑到了师兄头上,恐怕,就算师兄这一次没有完全让他确认,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好在她让素鸢及时相助,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一时间,马车内寂静下来,只余素鸢疑惑不解的眸光,以及,宣绫靖闭眸养神间,时不时逸出唇畔的一声叹息。
她不曾忘记清合渠那晚,这一世与阿越师兄初次相见时的情景,可当初,师兄言说的是,他当初受了伤,才将事情全全委托与祝勐的……
她可以理解阿越师兄是为了遮掩身份,并不全然相信身为“云夕玦”的她……
可她无法理解,师兄为何会对身为“云夕玦”的她,心生冷冽针对之意……甚至,可以直言乃是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