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阿九终于面露复杂地动了动唇,可话刚出声,便又满是艰涩的咽了回去。
聂君厝近乎祈盼而沉痛地盯着她。
阿九终于受不住地撇开眼,低低地道,“姝晴她比我更喜欢你……”
“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姝浅!你怎么能就因为她喜欢我,你就推开我,甚至离我而去!”
阿九怔了怔,却还是低沉地道,“姝晴与我是双生子,许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自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她的人生本就已经失去了太多,而你……是她心底奢求的唯一期盼……”
“所以你就让她假扮你,呆在我身边?”聂君厝自嘲地苦苦一笑,“我原以为是我当初身处的环境太差,才连累你的身子也日渐变差,一直自责不已,连累你身死后,我险些崩溃,为了保全你的身后事,我宁愿委曲求全,去东渊过那疯疯癫癫不是人过的日子……却从没想过,你竟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像傻瓜一样自以为是……”
“假扮?我没……”有!
阿九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阵轻颤,下意识反驳的话说到一半,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低垂着头,嗓音莫名低沉,无奈,“你与姝晴朝夕相处了五年,难道……就不曾爱上过她吗?”
“爱?”聂君厝忽然愣了愣,旋即近乎又悲又讽地嗤嗤大笑起来,“你问问我十年前就已经放到你身上的心,问问它,它爱上过宁姝晴吗?你问啊!”
“别笑了。”阿九怔忪地抬了抬头,艰涩地说道一句。
“我这一生如此好笑,为何不笑?”聂君厝却是反问一句,笑得越发满腔自嘲,笑得悲凉满堂。
阿九怔怔的沉默下去,聂君厝的笑声终于渐渐停歇,可在笑声停歇之际,他面上的自嘲苦涩却彻底退了干净,只余满眸的阴鸷凶戾,与不容置疑的霸道决绝。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任你离开我身边!姝浅!”
“我——”阿九面色一阵复杂闪烁。
阿九的犹豫,直让聂君厝瞳眸近乎缩成一个小点,满是压抑到临界的愤怒,“如今姝晴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将我再推给别人?”
阿九被聂君厝阴沉的面色惊退了几步,这才怔忪地回过神来,素来清冷的面上像是被人彻底揭下了故作坚强的伪装,只剩苦涩悲凉的落寞与低喃,“我以为……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你爱上姝晴了……”
“当年,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劝说我将你让给姝晴,那是我从娘胎里,就欠她的债……整整一个月,只要有一丝空闲,只要我在府中,就会有人在我耳边说,这是我欠她的,欠她的就要补偿,就要还……他们不把我说动决不罢休,不把我逼疯决不罢休,姝晴甚至三番四次以死要挟我……我能如何,看着她死吗?……这本就是……我欠她的……”
阿九忽的蹲下身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憋了整整十年的委屈与痛楚终于一次性全全发泄了出来。
低泣的哭腔,是宣绫靖与闻人越从未见过的悲伤与沮丧。
“欠她的,我还就是了……若非,若非遇见了阿靖他们,也许,我连这条健康的命,也一起还给她了……我以为,我以为,你爱上姝晴了……”
聂君厝定定盯着阿九的视线骤然沉痛的一缩,面上的阴鸷愤怒尚还来不及全全褪尽,他的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揽住了那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的阿九。
“姝浅,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有我在,没有人会再逼你……”轻轻安抚着那不住抽泣轻颤的背脊,嗓音更是从未有过的真实温柔。
整个烛火微光的暗室里,一时间,只剩下那低微的抽泣声以及不含半点阴沉怒意的温柔安抚声,像是一首温婉轻柔的古筝曲,奏着小桥流水的宁和。
良久,久到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整个暗室内,只剩下久别重逢的默契,不用言语,不用动作,只相护陪伴,便心意相通。
……
夜幕缓缓降临,宣绫靖本是坐在水亭之上观鱼休憩,青鸾却忽然满是警惕与忌惮地来报道,“公主,东帝来访!”
宣绫靖不由地怔住,眉眼霎那感觉有些干涩,不由地眨了眨,才觉得好了些。
沉默地看着倒映在水池里的灯笼,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一圈一圈荡漾的水波火光涟漪起伏。
良久,她才情绪难明地叹息一句,“有请。”
慕亦弦被青鸾引来此地时,宣绫靖早已理好了所有的纷杂情绪,只余端庄的疏离,举止之间,尽显一国长公主之风。
“不知东帝此刻来访,有何要事?”
宣绫靖说话间,便已引着慕亦弦入座,倒是青鸾,满是防备地站到了宣绫靖身后,生怕慕亦弦会当场现出杀机。
慕亦弦此际神色沉冷淡漠,完全看不出丝毫情绪,就连以往时常出现的惊天杀意,竟都被敛得一干二净,深深地全部藏到了无人能触及的内心里。
“长公主手上戴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慕亦弦视线寂然地落在宣绫靖的右腕之上。
而这一刻,宣绫靖便感觉,她右腕里依稀传来一股痛意,但却并不明显。
宣绫靖沉默不言,只缓缓从腕上取下烛心镯,而后熟练地将两枚烛心镯拆成两枚,将属于慕亦弦的那枚,递还到了慕亦弦眼前的桌案上。
慕亦弦神色冷漠地将手镯套回了手腕,随后,却又神色冷寂地盯着正被宣绫靖拿在手中的那枚。
瞬间领会了慕亦弦的意思,宣绫靖不由地开口道,“东帝既说是物归原主,便还是不要觊觎另一枚了。”
“长公主知晓其主?”慕亦弦冷冽地反问了一句。
“……不知。”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慕亦弦的眸色,而后,沉沉地道。
“朕曾听过一个故事,此镯之上,被刻名之人,分别执有手镯。既然朕的这枚刻得是云夕玦,那长公主手上的这枚,想必是刻得朕的名字,那它的归属,应该是云夕玦,而非,长公主吧!”
从慕亦弦口中听到她曾经讲述的传说故事,宣绫靖不由地怔了怔神,片刻才又晃过神来,拒绝道,“如果此镯归属阿玦,本宫与阿玦自幼相亲,本宫帮她保存遗物,也没有什么不妥。”
“云夕玦如今乃是我东渊帝后!”慕亦弦浑身陡然涨开一道凌厉的冷意,守在宣绫靖身后的青鸾慌忙上前一步,护在了宣绫靖身前。
宣绫靖缓缓推开了青鸾,却是不闪不避、别有深意地缓缓道,“东帝若能与本宫做个交易,此物,也不是不能赠与东帝。”
慕亦弦双眸荒寂如同万载荒原,漫无人烟,压得人心慌寂然,宣绫靖却始终噙着一丝笃定的笑意,不催也不退。
慕亦弦盯着她的视线有一瞬悄无声息地凝了凝,她要与他做交易之时的绝然与固执,竟是与月宁郡主的神态分外契合,让他一瞬都闪过了一丝错觉,心底更是难以捉摸地划过一抹奇怪的波澜。
“何事?”正是因着这一丝错觉与波澜,慕亦弦压下了所有的气势压迫,冷冷问道。
宣绫靖顿了顿,终于鼓足了决心开口问道,“殿下若能告知为何如此追杀我北弥皇室,此镯,双手奉上。”
上一世,穷极一世,也没能问出口的问题,这一世,竟是借着他们的定情信物,借着阿弦已然忘却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才终于有勇气问出口。
宣绫靖话音落下,慕亦弦却忽然沉默了下去,就连浑身的气息,都好似彻底收敛了一般,若非看见对面还坐着一人,只怕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良久,久到夜色一分一分变得浓郁,久到月上枝头,清辉满池,潋滟泛波。
久到,宣绫靖以为慕亦弦不会开口之时。
忽然,一道冰冷的如同九幽寒潭雾气的声音缓缓从对面飘了过来,却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底冻彻,再无一丝暖意。
“北弥先皇亲口承认,他布下极致恶穴,毁朕四皇姐的尸骨!五骨锁穴,极阴风水,让她受尽阴鬼折磨,不得超生。”
“这不可能!”宣绫靖只觉双唇冻得僵住,不知道如何,才将这句反驳挣扎着说出!
她想过太多太多的猜测,却从未想过,她父皇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
可慕亦弦冰冷的话,却将她一点一点推入冰窖之中。
“这是六年前,北弥先帝死之前,在朕四皇姐墓前,亲口承认的罪孽!”
宣绫靖怔怔地盯着慕亦弦不含一丝波动的纯黑瞳眸,想从其中看出哪怕一丝的诬陷来,可慕亦弦不闪不避,冷漠至极地盯着她,无声无息却坚决地表明着他绝无虚言。
“长公主,烛心镯,还请物归原主,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不客气?”宣绫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与阿弦之间,竟真的有如此深仇大恨吗!
以前尚未查清之时,她心底一直暗藏着哪怕一丝的侥幸,期望那只是一场误会,可如今,残忍的事实,却将她深藏心底的期盼,击得支零破碎。
“东帝不是誓要诛我北弥皇室吗?本宫近在眼前,东帝为何迟迟不动手?!”宣绫靖忽的自嘲地低叹道一句,眸中心底,满是难以言说的悲戚。
可定定盯着她双眸的慕亦弦,这一刻,瞳孔却陡然难以自制地缩了一缩。
这双明明与月宁郡主神态完全不同的双眸里,这一刻,竟是如出一辙,静无声息地流淌着无边无际的如月华一般冰凉透骨的悲戚……
直将他都生生感染,心莫名一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