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绫靖翻看李世旋送来的画卷以及书信之时,李世旋已然独自一人离宫而去。
她从欣沐轩离开,吩咐了宫女将画卷送来后,便径直离了宫,并未特意前去向慕亦弦辞行。
而飞凰殿内,还留下了一物,慕亦弦的符鉴令。
宫女清扫之时发现那物时,狠狠惊了一惊,她们自是知晓那是李世旋姑娘之物,可遍寻飞凰殿后,却找不到李世旋的踪影。
本是想去告诉皇上,可哪知,皇上也是遍寻无踪。
弯转之下,那宫女竟是将此物,也送到了欣沐轩来。
宣绫靖看着手心这熟悉的符鉴令,不由有些感慨。
她与李世旋的相识,说来,还真如李世旋方才所言,伊始于欣沐轩的这座风亭。
那时,方长玥怒火冲天,挥刀欲杀她,是李世旋奋不顾身为她挡了那一刀。
她虽动机不纯,可也让人心疼,那时,她明明柔弱无力,可那双眼眸里的坚定与执著,却让她不禁动容,心生恻隐。
她说,“我要……一定要……活下去……”
每每想到那时的李世旋,她总会想到多年前的弘璟。
“皇姐,你一定要活下去!答应弘景,一起活着,好吗?”
北弥刚乱之际,她强迫弘璟离开之时,同样一句活下去的话,弘璟也是说的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倔强固执。
活下去,有时候当真是一个简单却又美好的愿望。
若是可以,她当然也希望能和阿弦一起白头到老,相依一生。
三年之期……好像远远不够……
她本以为多赚这三年时光也足够了,也如今,她竟也如此贪婪了……
宣绫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才敛了敛此刻纷杂飘远的思绪,眸光不经意看向了天空。
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挂在天边绚烂的晚霞也只余了一缕缕浅浅柔和的红晕,别有一分宁和与安逸。
宣绫靖忽的回忆了上一世的某日,也是这样柔和的晚霞中,她与阿弦执手湖畔,仿若能够安逸无忧一起走到一生的尽头。
而恰恰此时,在这份祥和的光晕之中,慕亦弦身沐霞光,冷峻绝美的容颜都莫名染上了几分柔和之意。
他身姿颀长,挺拔英武,穿过祥和的霞光,缓缓向着她而来。
宣绫靖眉眼霎那失神,只觉眼前浮光掠影,不知岁月几何。
她眼眸温润,自有风华内蕴其中,眉梢浮笑,似空山悠悠白云,飘渺空灵,又如幽泉泠泠清水,澄澈干净。
慕亦弦步履稳健而来,却是一语不发,忽然紧紧执起她的手,而后,牵着她,二人一同往外走去。
他面色沉冽冷寂,幽眸墨如点漆,乍看威慑猎猎,让人不敢直视,可再看,却能发觉那幽冷孤寂之下,似潺潺春水静淌眸底的光泽,无声无息,却又荡漾着无边无际的缱绻深情。
那是,独属于她的温柔。
宣绫靖由着他牵着往外走,虽是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出声破坏眼下的氛围。
柔和晚霞之下,二人执手并肩。
宣绫靖思绪忽的有些飘远,此时若是在冬季,若是有一场大雪,雪覆满头,他们,是不是也算一起白头了。
慕亦弦自是不知宣绫靖此刻的心绪,更是不知宣绫靖想到了那灵虫的三年之期,心有戚戚。
他紧紧握着掌心那一只温热的手,只觉满心温暖与充实。
此生记事以来,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心中空落落,好似少了什么,而那时,只有腕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手镯,让他冥冥之中有所安心,又有所牵挂。
而如今,他掌心所握的,便是他的所有。
他甚少心有执念,此前,是为四皇姐之仇,而如今,唯她。
足矣。
宣绫靖一直随着慕亦弦而走,直到,他们二人一同站在了这条青石小路的入口。
芳菲池。
本来还无标志的入口假山上,此刻,正雕刻着大大的三个字。
字锋凌厉,看起来,像是剑锋所刻。
宣绫靖眉眼霎那迷离失神,无数难以分辨的情绪汹涌在那双眉眼间,光泽熠熠颤动。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着这“芳菲池”三个字,而后,脚下的步伐竟是更加情不自禁地往内走去。
刚过入口,氤氲在池上、空气中的雾气便是扑面而来,熟悉的温热,蒸的她面颊霎那有些薄红。
而在这如仙薄雾之中,还有片片粉红飘荡轻舞,莫不恍如仙境。
宣绫靖眉眼不禁更是怔住,酸胀感一瞬侵袭而来,直让她眼眶红润,温热阵阵。
上次,她为了李世旋的安危误追阿弦来此,此地还是孤零零的一泉温池。
而此时,却是桃花环绕,芬芳四溢,旖旎飘渺,恍若仙境。
这才是她的芳菲池,上一世,阿弦送与她的十八岁生辰之礼。
步步芳菲,人间仙境,就连这些桃树的位置,竟也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宣绫靖眉眼轻颤,心绪涌动,瞧着如今明明已入夏季,却花期仍在的桃树,桃花在氤氲雾气中飘荡,芳香梦幻,仿若一场旖旎美妙的梦。
宣绫靖情不自禁地走向那些仿若梦幻的桃树,如实的触摸感从指腹传来,才让她渐渐回过神来,确认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而回过了神来,宣绫靖才注意到地上的土似乎才刚刚翻过,混杂在桃花的芬芳中,还有丝丝泥土的清新。
不过看这些桃树的茂盛模样,倒不像是才刚刚移栽。
而且,他们如今才刚刚回来东渊数日,慕亦弦就算想要改建这芳菲池,也不可能数日之间便寻到如此多花期仍存的桃树来。
慕亦弦一直随着宣绫靖而走,此刻亦是正站在她的身旁。
宣绫靖不着痕迹瞧了一眼慕亦弦,才发现在他衣摆不太显眼处,沾了些许泥土。
难怪今日一整日,都不见他出现,寻常,午膳时,他总会出现的。
她本以为,他是在忙碌地处理东渊朝政,却未想,他竟是偷偷在此亲力亲为。
“之前是按着月宁郡主的描绘之言,移栽了些许桃树过来,眼下对比上一世,桃树位置却多有不符,今日才改好了位置。”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慕亦弦忽的开口解释道。
他说的风轻云淡,可宣绫靖却不禁眉眼一怔,明白了始末。
这一世的芳菲池,原来,是在她以阿玦的身份去世后,阿弦所建的。
——“臣女因自小体弱多病,曾经在一处别院静养多年,那里,也有这样一池温泉,三面环山,自成壁障,常年雾气缭绕,而那四周种着满满的桃花,借着温池的暖和,花期总是比寻常外界的要长些,芳香悠长,清宁怡神。”
脑海里情不自禁回忆起当初她所言,宣绫靖心口忽然狠狠一抽,满是酸涩痛楚。
再看着眼前这如同人间仙境的云雾桃花芳菲池,越是旖旎美好,她越是心痛难忍。
因为她不知,当初建造这芳菲池时,阿弦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悲痛与绝望,一颗一颗种下她描绘里的桃树。
可她却知道,单单从先前李世旋所描述的那段时日阿弦的情形,她便已经心痛如绞,阵阵生痛。
阿弦啊阿弦……
这样的他,让她如何放得下。
这样的他,让她如何满足三年之期……
宣绫靖眸底忽的淌过一丝伤感,可她却忽然猛的转过身来,思绪停滞,只余眼前这一道俊美人影。
仿若地老天荒,仿若沧海桑田。
浮生若皆梦幻,她愿长睡不醒。
她脚尖轻掂,红唇不由分说覆在慕亦弦那温凉的薄唇上,似凉似热的触感从二人相碰处传开,慕亦弦一瞬呆了。
可等宣绫靖回过神来,羞赧袭来,正要撤退之时,慕亦弦却是双瞳霎那幽深难测,似有飓风汹涌其中,又似有赤色闪烁其中!
他忽的紧紧扣住身前那人,不容她退后半分,温凉的触感从腰肢与脑后传来,这回,让宣绫靖呆了。
可不容她呆愣,本是轻微的触感霎那铺天盖地从唇畔处传来,带着她从未感觉过的急躁,更带着她从未感觉过的炽热,紧紧密密地堵住了她所有的吐息。
宣绫靖已经分辨不清,是此地温池雾气的热量,还是她浑身羞赧的燥热,她依稀迷茫的视线中,似乎看到了一团火,在对面那双黑如子夜的眸子里跳跃。
霎那间,她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一处火池,而那火池正一点一点剥夺着她所有的理智。
腰肢和脑后覆着的手掌也开始不再温凉,反而灼烫得好似火烧,而她的理智,却在气息交融中,在这灼热似火中,一点一点消失、沉沦。
就在宣绫靖的理智将要彻底沉迷消失至极,唇畔处却忽然一空,新鲜的空气掺杂着温热的雾气涌入唇齿间,她却忽然有些空落与遗憾。
迷茫的视线下意识的看向慕亦弦。
她却不知,这一刻,慕亦弦正忍耐着如何的情潮与冲动。
她这一眼,仿若无声在撩动慕亦弦那一根名为忍耐自控的弦。
慕亦弦双瞳霎那幽深如海,如有惊涛骇浪汹涌其中。
眸光猎猎精芒,似有幽火熊熊燃烧,却又似有寒冰冷冷蔓延,两者反复交错。
等他将所有的炽热彻底压下,那一双眸子才又恢复了惯常的沉冽淡然。
宣绫靖那一瞬迷茫过后,便早已回过了神来,此刻浑身笼罩在这温热的雾气中,只觉浑身滚烫,思绪飘然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