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这个字在此刻显得无比温暖,千阙从水田里爬起,她浑身是泥,跌跌撞撞地朝叶晏走过去,叶齐见此立马抬手,刚想把她抓回身边,就见轮椅上的人儿黑眸微微一瞥,只冷不丁地说了句:“青城码头的那批货,三弟你莫非是不想要了?”
“你怎么晓得的?”叶齐的手僵顿时在原地,青城是他一个好哥们的地盘,叶晏这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是从哪打听到的,他布置得如此隐蔽,应当不会被发现才对,即使会被发现,那也轮不到叶晏。
“本公子做事从来干净利落,这点你是晓得的。”他并未回答叶齐的问话,只把目光放在千阙身上,他朝她暖暖一笑,伸出手,轻声说道:“过来。”
千阙也不管身上的泥巴会把叶晏的衣裳弄脏,她仿佛死里逃生一般,抓住了他的指头。
叶晏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小脑袋瓜,未看一旁把裤腰带别在肩上的叶齐一眼,便正大光明地将千阙带走了。
千阙一路上半句话也未说,最后被带入了浴房,她一面搓着身子上的泥,一面望着叶晏离去的地方出神,他既没有趁人之危,也没有安慰她,只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这个灯火昏暗,水烟袅袅的浴池里。
四周除去水花从发间滑落的声音,一片寂静,千阙半倚在岸边,她低头,看向腰间那几道红彤彤的掐痕,回想起方才的事,只觉着浑身发冷,她把人看得太表面,本想叶齐好歹也是梁州赫赫有名的人物,她从名义上来说,更是他未来的嫂嫂,怎么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
她拿温水把浴巾打湿,敷在胸前,看着外边晃动的珠帘,轻轻叹了口气,这回叶齐没尝到一丝甜头,再过四日便要去叶府喝那四小姐的满月酒,那是叶老爷唯一的女儿,唯一的掌上明珠。
说羡慕,倒也不羡慕,千阙从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她这会子忽然觉着那份愿望已经不大重要,那份愿望离她太远,不论是上一世,或是这一世,她清楚,早已无力回天的,那就是命。
千阙慢吞吞地从水中走出,她更衣束发,刚走出珠帘,便见叶晏坐在院子里,正望着井口发呆。
他大约是换了身衣裳,不见了袖口处的泥渍,倒依旧是一袭白衣,千阙心想,他定是有什么洁癖,偏偏爱这雪似的洁白。
“阙阙,今晚去趟城里。”他忽然开口,连头也未回。
令千阙一时间有些恍惚,甚至觉着他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她往前迈了几步,好奇道:“去城里做什么?”
“去看看你的客栈。”他轻声回应着。
“你可真有闲工夫,那间客栈这会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未给它打扮一番……”话至此,千阙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她慌道,“公子!我案几上的图纸在昨儿夜里忽然消失不见,恐怕是有人……”
“本公子替你收走了。”叶晏淡淡一笑,他转过头望向千阙,只见千阙干站在原地,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啊?”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图纸上所画的那些,本公子早已吩咐下去,昨儿寻了上好的工匠,如今……客栈怕是布置得差不多了。”他坐在轮椅上,嘴角微扬,而千阙却仿佛迷失在梦中,她没想到叶晏如此有心,竟早早帮她把一切打点好,只差给她一个惊喜。
“叶公子如此待我,我、我无以回报。”书上常说礼尚往来,而叶晏的这份“大礼”,她还不起。
“若阙阙心里头过意不去,就当欠本公子的,毕竟……你我来日方长。”他好像下了个套,让千阙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地钻了进去。
她用力点点头,摆着认真地表情,严肃道:“等将来发达了,我给你分红,我的每一家店,都会有你股份!”
股份?叶晏虽是一知半解,但他依旧报以一笑:“阙阙能够为此上心,我很欣慰,只是经商这条路不好走,得一步一步来。”
许多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似乎也不难,有人庸庸碌碌不思进取,有人用尽一生最后落得倾家荡产,也有人投机取巧过得风流潇洒。
千阙相信天命,她虽不愿顺其自然,但生老病死,天灾**,谁都无法避免,她从一出生,就注定在什么样的环境长大,结局不过一死,只有这个过程,她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尽情去选择。
至少,她能选择经商,哪怕这条路有些难走。
“叶公子,我有个想法。”千阙摸摸下巴,她忽然道,“做生意,必须脚踏实地,但也不能少了出奇制胜。”
“哦?”叶晏提起了兴趣,“愿闻其详。”
“在保证客栈整体质量的同时,包装与宣传也尤其重要。”千阙干脆靠在一旁的石柱上,她掐着指头,算了算,“近日可有什么节日,到时候可以在庆典上作文章。”
“节日本公子不清楚,倒是再过几日,宫里的二皇子要来梁州城做客。”叶晏若有所思地看向一旁,垂眸道,“你可有兴趣?”
“叶公子是指?”千阙没听明白。
“也罢,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适合涉世太深。”叶晏转过木轮,他看了眼天色,也不再继续那个话题,只说:“该进城了,墨岚。”
话落,一道黑影闪过,不过片刻,远处便响起几声马蹄,那辆熟悉的马车很快映入千阙的眼帘,她随叶晏上车,心里边竟有些雀跃,客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按照她亲手所绘的图纸布置完毕,就像有人把她的梦建筑在了现实里。
随着周边的火光愈来愈亮,马车驶入梁州城内,千阙掀开竹帘的一角,见街上行人颇多,不得不说,夜晚的梁州城比平日里倒是多增了几分繁华。
方感叹那么一小会,千阙似乎在灯火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嘴角微动,随后猛地看向后边:“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