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九歌烟如尘 第八十五章风吹丝落绞烟旋
作者:龙微籽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一)

  天军安驻在西山顶端,我站在西山顶,傲视鼓风萧萧,看尽铁马万蹄,掀起黄沙漫漫,眼前这副苍凉之景,我却看得心旷神怡。

  风吹散我的发丝,凌厉刮着金灿灿的面具。

  西山的黄昏,有点冷。

  我抱着身子,忽然有种感叹,自己也不过是随风而逝的一粒小小沙子罢了。

  璟禹站在我身边的时候,依旧是那身冰冰凉凉的盔甲,银色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他突然伸出手,抱住站得万分僵硬的我。

  他眼里紧绷的心绪一松懈,就像卸下千层伪装的孩子。

  我戴着千层面具,他心里筑起万座高墙。

  我忽然觉得世间其实很公平。

  微光拂来,激起暗潮涌动。

  他将头靠在我颈脖间,纤纤白指缠着我的乱发,他眼里全是淡然:“一万多年前,是我将你洒向菩罗煞河,终究委屈你了。”

  他抬眉,望见黄昏暗沉,“我算了算,再过几天,便是你的生辰。”

  生辰?这个词语,对我好陌生。

  他抱紧了我,温润的气流喷在我耳边,“陌芜,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顿了顿,内心微微激起波澜。

  我那日不知如何了,一向胆怯儒弱的我,竟然会对他说:“不如就给我一个梦罢。”

  我明显感觉璟禹身子略显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连条缝隙都找不出来。

  许久后,我才听到他喃喃说着,

  “好,我给你一个梦。”

  梦,终究是幻境,比光芒万丈的烟火,还要璀璨,却比吹弹可破的琉璃玻珠还要易碎。

  就像开在陌上虚虚假假的曼陀花,风轻轻一吹,枯朽满地,化为淤泥,永世不生。

  现在想来,西山那段日子,确实是我这一世最为欢喜的一段日子。

  大抵一切都来之不易,所以任何事情都十分小心,格外珍惜。

  我这一生,做过最为悲哀的事情,便是将自己囚禁于一个无形的笼子。

  他有六清境,凡罗地,凌天殿,有清笛,有长琴。

  但我呢?

  我的喜是他,怒是他,生活是他,眼里梦里,全是他。

  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讲,简直太凄凉了。

  (二)

  那日西山落顶,白月飘浮,柔柔的亮色普向刀光剑影,泛起无数道凌厉又尖锐的刺。

  妖族使用调虎离山之计,突然来犯,将璟禹杀得措手不及。

  我平生最害怕刀刀剑剑碰撞的声音,再加上白马飞蹄,空中传来震耳欲聋一声嘶吼,血水洒向整座高大巍峨的西山,黄沙裹着那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双眼一湿,看不清前面的路。

  我心乱如麻,脑里一阵犯晕,地下躺着得无数银色盔甲晃得我眼泪掉下来,我一边哭着,一边刨着地上的死人,就像在挖一座又一座的坟。

  月色暗沉,我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人,耳边缠绕着刀光血影,嘶吼声,马蹄声,怒喊声,震耳欲聋,如雷贯顶,我已经难以分得清手上的血渍从何而来。

  天,冰凉。我突然抬头,发现不远处躺着的那座尸体,身着那件最为威风凛凛的银色盔甲,腰间那几十颗透亮的云石,裹着血珠,像一把刀,狠狠刺向我的眼球。

  那么熟悉的背影,僵硬的躺在哪里,就像一片被遗弃的废墟。

  我觉得脑子更晕,但意志却十分清楚。

  我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身子忽然一软,双腿就像灌入铅水,使不出丝毫力气。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歇斯底里的爬过去,更记不得那一日,自己有多崩溃。

  我用冰凉的面具紧紧贴着他那张已经模糊不清的脸,微微光线,映出他的轮廓,竟然全是血。

  我很想跟他说很多话,可我浑身抽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以往我便知道,这世间,刀剑无眼,总有失算的一刻,

  可他是天族储君啊,他要是死了,要六清境如何?要简兮如何?更要我如何?

  我一边想着,眼里越来越朦胧,泥沙漫飞,氲氤茫茫。

  前路为何?我愈发看得不真切。

  “陌芜。”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似一击金钟,重重撞于我耳边,我连忙转头,望见璟禹一身玄色衣袍,全是七七八八的刮痕,他大半个身子倚着凌天剑,黑发凌乱如杂草,露出满脸疲倦,俊俏的脸风尘仆仆,历经万海沧田。

  大抵是梦罢,我双目空洞,冰冷僵硬的立在原地。

  “陌芜。”他又轻轻唤了我一声,那声音充满怠倦,他脸上全是脏兮兮的血合着泥,却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英姿勃发。

  我瞳孔中的黄烟渐渐消散,盯着眼前那位玄衣男子,眼中微微有了颜色,动了几下生硬的手指。

  “陌芜。”他喊了我整整三声,我才真真正正相信了,

  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我一下子哭出来,跌跌撞撞跑过去,那种患得患失的心情,犹如殒落地狱又忽地一下连根拔起,我真是怕的要死,再也顾不得往日那些拘谨,紧紧抱住他的腰。

  我想那个时候,他肯定会推开我。

  但他只是低头,用沾满鲜血的手指触及我的金色面具,唇色苍白,却清晰的对我说:“不要怕,我回来了。”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就像洪水,激起眼中千层浪花。

  他小心抬起我被树枝挂得血骨淋漓的手,在嘴边吹了几口热气,眼里万般柔情问道:“痛不痛?”

  他的指骨很冷,却像一团热火,紧紧握住我的手。

  我心里一软,以往塑起的三千冰刃瞬间击垮,抬头,眼里噙满白花花的泪,“痛,很痛。”

  他伸出宽大长臂,用力抱住我的全身,在我耳边呢喃道:“走,我们回家。”

  ‘家’这个词,对我而言,是何其生分,却又像块裹着蜜的糕点,散发诱人香味。

  我曾经想过,若是有一天,璟禹不在了,我会有多伤心难过。

  但今日,我看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反应,便知道,我对他的那份情谊,已经超出了剜心之痛。

  此生,我已入了这场虚虚假假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