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银白色的螺钉，旋转着掉落；
其中较重的一头，在半空之中就已经调整好了位置，与地面狠狠来了个亲密接触；接着，它弹跳起来，一路叮叮当当地滚出老远——直到撞上了隔壁另一座大炮的基座，才停止下来。
现场一片可怕的静默。
“元、元帅……”拿着扳手的后勤维修兵，腿肚子疯狂地打颤起来；在众人的目光凝视下，他突地跪了下去，眼泪鼻涕一齐涌出，撕心裂肺地嚎叫着，“我错了！给我一次机会！！”
一身剪裁合适的王国军服，背后是猩红的披风；花白的头发之下，是一双不怒自威的锐利眼睛；王国联军元帅杜兰·伦纳德，收回了自己检查炮架的粗糙手掌，眯起了双眼。
“我轻轻地一碰，它就掉了，”他平静地，“甚至没有来得及拔一拔。”
“这一门蒸汽大炮，全重9287磅，光是基座之上就有435个零件，”他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金属，仿佛在抚摸着自己的情人，“如果在真正的战斗之时，你知道你这个螺钉没有拧紧，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周围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他的副官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需要两到三次开火，炮身就会在可怕的后坐力下倾覆；首先，把旁边正在操作的四名战士砸成肉酱，”元帅杜兰仍旧以平常地口吻着，仿佛正与别人轻松地讨论着早餐，“然后，飚飞的蒸汽会把附近整个班组的操作人员，都烫得像你妈妈做的烤鸭一样熟……”
“运气好的话，不稳定的暗晶碎片会干脆爆炸开来，那就省了我们给这个班收尸的麻烦；运气不好的话，当你们忙着在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整整四门大炮的熄火，会让我们的火力出现一个大的漏洞——而魔族那些狡诈的骑兵，便会顺着这个漏洞冲过来，用他们的武器，把你们一个个全都砸进随身携带的罐头里，然后蘸着鲟鱼汁吃掉。”
“妈的，”他突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我讨厌鲟鱼……给我把这个家伙拖走，编入诱饵营！”
“咚！”挣扎与求饶中，维修兵的扳手掉落在了原地。一行人目送着他被拖走，路面上留下凌乱的痕迹。
杜兰·伦纳德俯身捡起了那只扳手，把它扔给了自己的副官。后者准确地接住，亲自上前拧起了螺钉。
“我受够这些新补充上来的蠢货了，”杜兰喃喃自语道，“这些平民…又穷、又蠢、又懒……什么时候几大王国才能达成协议，把那些贵族崽子重新送回来？起码他们还能干点活。”
这里，是人类远征奥杜尔高原的前进营地。上万名的守备士兵，装备着统一制式的蒸汽步枪，一边缩着脖子互相交谈，一边在寒风中跺着脚。
“让开！让开！”一行由恐犀拉动的重型车队上，防水的篷布被高高垒起，篷布的边角，隐约露出里面黑沉的炮管；一名士官站在货物之上，暴躁地挥舞着手臂，驱赶着路上的士兵，“滚开，杂碎！想被碾死是吗！”
“元帅，”用尽力气拧紧了螺钉，又仔细地趴下，把基座全部检查了一遍，满头大汗的副官，终于能够喘着气向他继续汇报，“王国联席会议送来最新的命令——后方要求我们在派出的使团正式复命之前，暂时停止对于魔族的追击。”
“停止追击？”杜兰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新运进来的重型货物，面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们做梦去……我付出了整整三个营的代价才撵上了魔族残军的尾巴，可不是为了给什么狗屁的使团谈判用的，”他转过头，再次眯起了眼。
“等等…提出这个议案的，还是安纳王国？”
“是的，”副官紧张地翻阅着记录，“除了一直支持您的国王陛下之外，安纳与高岗王国似乎已经联合起来，在联席会议上取得了绝对优势的投票权，就在三之前，”他咽了咽口水，“高岗王国还曾经提出，要求调换前进军的总元帅。”
杜兰·伦纳德哼了一声。他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在冷风中飘动着，仿佛机械的怪兽之上被猛烈吹动的人类旗帜。
“另外，岩居人的首领，已经再次提出，要求为他们增加取暖设备，以及减少工作时间，”副官心翼翼地着，“如果不能满足这些‘合理要求’，正在进行的营地平整、以及对永夜关口防御工事的修筑项目之中，他们就将无限期地进行罢工。”
身形矮、披着石质外壳的岩居人，似乎生就掌握着大地的力量。这让他们在建筑工程领域，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与赋。
然而，他们极端懒惰的个性，曾经便对试图奴隶他们的魔族造成了不的困扰。一度被认为是最合适的矿工，但在魔族的恐怖压迫之下，这些岩居人奴隶的使用效果，与一般的人类却差不多——反而还需要进行更多的鞭策与精力。
现在，需要为此而头疼的，变成身为盟友的人类了。
“这没有商量的余地，”杜兰元帅一口拒绝，“你去告诉那个矮子……预订的进攻已经计划好了，按照约定，岩居人必须在时限到来之前完成所有工事的整修，只有这样，我们的部队才能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离开前进堡。”
基地的四角，新运抵的蒸汽大炮正在进行试射。高温高压下的白色气束，从炮管的上方迅猛地排出，随之在半空之中蒸腾弥漫。一枚枚沉重的实心炮弹，被菜鸟士兵们气喘吁吁地塞进导轨，在实战开始之前，这样的训练会反复进行，直至他们能够达到自己装填速度的极限。
更远处，混合着暗晶粉末和杀伤性破片的高价炮弹，被整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所护卫着，仔细地单独放进牢固的箱子里，按照后方的产地，分类装入仓库。这是整个营地防备最为严密的场所，甚至就连杜兰元帅自己，也不能随意进入。
“另外，按照目前的训练要求，炮弹的储备已经下降了三成，”走过一组手忙脚乱的新兵旁边，副官趁机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大量缺少经验丰富的炮手——而这都需要时间和弹药量。温度一直在下降，道路也越来越难走了，恐怕在冬季攻势开始之前，后方的补充会越来越困难。”
“没有训练的炮弹，就让那群菜鸟制造石弹代替，”杜兰甩了甩身后披风上的积雪，眼神冷了下来，“用斧子砍，用刀子凿…必要的时候，让他们用手刨都要刨出足够的数量来。”
他望着边蒸汽的轨迹，白色的水雾不断地降落而又升起。
“弗莱，你知道我的梦想吗？”杜兰突然。
“啊…梦、梦想？”年轻的副官吃了一惊。
佩罗的骄傲，如王国擎柱一般的杜兰元帅，可不像是一个会空谈梦想的人啊…
“…我想，是反攻魔族，占领奥杜尔城？”副官弗莱绞尽脑汁地，一边偷偷擦了下自己的冷汗，“或者，让人类成为陆地上各种族的领袖？”
“反攻？领袖？？”杜兰哈哈一笑，“不……弗莱，你太年轻了。”
“你以为…不同的种族可以和平共处，哪怕是用奴役的方式？我们人类的反击就是最好的证明——让我告诉你，没有一个，没有一个种族会甘心于成为另一个的附庸；为了自由与强大，他们会付出一切代价，哪怕是与对方同归于尽。”
“魔族？那么多的魔法师…哪怕是平民也能够掌控魔力，这太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王国的命令？都是狗屁。”他张开了白森森的牙齿，“在这里，这个前进基地，一切都由我了算。”
“只有死掉的魔族，才是好魔族。”
“找到他们…杀掉他们。无论是战士还是后勤，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是大是，是强还是弱——我不允许任何一个魔族留在这个世界上。”
“这……才是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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