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歆一直都觉得越长大时间过得越快。

　　在她的印象里，十几岁的时光好像过了很多很多年，而一过二十岁，一年一年仿佛发疯似地快速流逝着，都来不及给人在中途喘息停留的机会，常常是到一年的结尾，才发现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老了一岁。

　　让她没想到的是，重新回到十几岁之后，时间对她来说依然过得一样快。

　　时间啊时间，它永远等不了慢吞吞的我们，只是催命似地拼命把我们往前赶。

　　转眼就到了寒假，南州的冬天也拥有江南地区典型的湿冷气候。

　　每到此时，总是手脚冰冷的何歆就只想天天都窝在被子里，即使天塌下来也跟她没有关系。

　　这天，是这个寒假里寻常而又特别的一天。

　　“何歆！快点起床！你还想不想去啦？”吴素芸“咚咚咚”地敲着女儿的房门。

　　“知道啦……”蜷缩在被子里的何歆翻了个身，就是睁不开眼睛。

　　“不要以为期末考试又侥幸考了个前五名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天天睡懒觉！”

　　“小歆啊，你妈这个急性子你是知道的，你要是再不起来，她大概就真的会扔下你拉着我走了噢！”何裕峰轻轻地将女儿的房门掀开了一条缝儿，往里说道。

　　“好好，我马上……你们等等我……”何歆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定了定神，又伸了个懒腰。

　　这天正值周六，何歆的父母决定一早出发，驾车前往上海看房。当然昨晚被何歆知道了这事儿，她死缠烂打怎么样都要跟着一起去。

　　“小歆啊，你妈下去扔垃圾了，爸爸也先下楼发动车子去了，我们在下面等你，你抓紧啊！记得锁好门！”何裕峰最后吐出来的几个字回荡在楼道里。

　　“知道啦！”何歆还在衣橱前一筹莫展，不知该穿哪件大衣。

　　算了，随便套一件吧，反正零四年的上海也没人认识我。

　　穿着牛仔裤、白毛衣的何歆思考了一番，还是套上了那件自己最常穿的藏青色羊角扣呢大衣，出门前还不忘围上一条米色羊毛围巾。这大概也算是当年同龄人中比较时髦的打扮吧。

　　一下楼，何歆就看到了家里的黑色桑塔纳2000型轿车，此刻正停在一边吐着热气。

　　她径直走了过去，打开后座的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

　　“好嘞，出发！”何裕峰一踩油门，车子就往小区门口驶去。

　　最近只要坐上这部车，何歆都会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车内的角角落落，不管是座椅上的靠垫还是后视镜上挂着的“出入平安”护身符，她都觉得格外熟悉和怀念。

　　老爸这部2000型桑塔纳开了有十多年，后来还是因为它旧得老妈实在受不了了，家里才换了部同为大众出品的途安。

　　从南州到上海的车程大概两个多小时，加上可能会在高速公路休息站停留的时间，最多三小时也就到了，对自驾一族来说还是很方便的。

　　哎，好想跟爸妈说，几年以后南州到上海就通动车了，后来又“进化”成了高铁，从家里去上海不要太方便！

　　何歆默默地憋着心中的千言万语，恨不能把什么都说出来。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能以一种“先知”的身份存在于自己所属的这个宇宙。

　　前座的父母没完没了地聊着天，从亲戚家的琐事聊到单位里的明争暗斗，何歆听着却不免有些惆怅。

　　这每一天对他们来说都如此稀松平常、波澜不惊，而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料想到，现在坐在后座的这个女儿竟已比他们多过了十四载光阴。

　　“应该马上就要进上海了，你帮我看看，一会儿往徐家汇方向怎么走？”何裕峰微微扭过头，对吴素芸说了一句。

　　距离上一次驾车来上海已经快一年了，虽然是个老司机，这会儿他也有些记不清路线了。

　　“我让你出门前查好路线吧你不听！”吴素芸假装不耐烦地一手往后伸，从自己副驾驶座位后面的插袋里捞出了一张地图。

　　看到了纸质地图这种古旧玩意儿，何歆差点就开口要让父母用手机导航，还好在电光火石间，她及时意识到了自己又在犯傻。

　　是啊，那会儿车载gps还没普及呢，还哪来的什么手机导航？

　　短短十几年，好像一切生活方式都改变了，世界进步如此神速，果然身在其中的时候完全意识不到，唯有回首时，才会深深地为之震惊！

　　车里已经可以收到上海的广播频率了，音响里正传来林俊杰的《会读书》，这首歌活力四射，何歆也忍不住跟着摇头晃脑起来。

　　此时还没进内环，窗外上海郊区的景色好像与十几年后也没差太多。

　　“老爸，你怎么想到去徐汇看房子了？”百无聊赖中，何歆问了一句。

　　“之前爸爸跟行里几个同事正好聊起上海的房子，他们说啊，靠近上海体育馆那里，有几个新开的楼盘，因为贴着内环边边，所以价格不贵，但是位置也算不错，走走路就能到地铁站，所以我们就想先去那边看看。”何裕峰说起房子，倒也是津津乐道。

　　“对对，你那个同桌尤佳，她妈妈跟我说了，他们家也买在徐汇区，”吴素芸转身往何歆嘴里塞了一块刚刚剥好的柚子，“南州人到上海都买到那里去，应该自有道理吧？”

　　何歆点了点头。以她在上海生活几年的经验来说，那里的确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徐家汇是上海市区最重要的商圈之一，在它周边生活非常方便，而且十几年以后，将有三条地铁穿过那里。

　　“陈卫平你知道吧？就是我爸妈家楼下那个老陈的儿子，”何裕峰看着前面对吴素芸说，“他们的房子在徐汇区的那个叫什么地方，田林？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公寓，但是一个月租金还蛮高的，要三千多！”

　　“就是呀，我前几天刚好又碰到尤佳妈妈，他们家的两室两厅高层公寓已经租出去了，每个月要租五千噢！不算奖金的话，可是比我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还高！”吴素芸无不感慨，语气中又透着些许期待，似乎觉得下一个要发财的就是他们何家了。

　　何歆听在耳朵里，没有插话，心里有些得意。

　　她知道，上海房子的租金只不过是小头，往后十年间，其暴涨的速率将远远超出这个时代的想象。

　　不出几年，爸妈应该就会打心眼里感谢我这个宝贝女儿吧！

　　说话间，何家的小轿车已经行驶进了上海市区，何歆不禁睁大了眼睛，观察着窗外这个零四年初的上海。

　　十几年前的上海，只有中华小当家把它称为“魔都”，马路上的人和车辆都要少得多，高端商场有哪几个，两只手就数得过来，轨道交通也只有1、2、3、5这四条线路，不像后来，地铁网络密密麻麻，在马路上随便走走就能看到地铁口。

　　“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吧！”何裕峰说着顺势拐进了一条小马路，熟练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要是放在十几年后，在上海这样随意停车，恐怕早就被交警贴单子了吧……

　　何歆边摇头边下了车，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上海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