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回过思绪，放下手中书卷，看向如海，如海忙道：“皇上，好像是丽妃娘娘的声音。”

　　“丽妃？”百里奚顿了顿，“已是深夜，她不在宫里好好歇息，跑来这作甚。”

　　“那老奴去回了娘娘？”

　　百里奚沉沉呼吸一下，“不必了，请她进来吧。”

　　“诺。”

　　没一会，如海领着丽妃进来了。

　　丽妃一身大红貂毛裘衣，头上戴着观音兜，手里拿着马鞭。

　　行礼后，一副不高兴的埋怨着，“皇上，您可要说说您门口这两小太监，非得拦着我不让我进来。”

　　百里奚睐了她一眼，“他们只是公事公办。”

　　丽妃往椅子上一坐，马鞭放到高几上，“是是是，我就是胡闹。”

　　见丽妃鞋底有泥，百里奚道：“出宫回来还不去歇着？”

　　“那我不是有事跟您说。”丽妃说着，往百里奚那头靠了靠，“方才出去，我听着了一件好玩的事。”

　　丽妃意味不明的眼神，百里奚眉头一挑，“又去哪听了甚么不靠谱的事。”

　　丽妃笑道：“皇上，您这意思是证明您心里真有事兜着啊？”

　　百里奚看着她，不语。

　　丽妃也不自找没趣，摆摆手，“罢了，我说就是。方才认识了一个南州来的人，南州皇上熟悉吧？”

　　丽妃不打马虎的暗示，百里奚面色一冷，这事与甯婍姮有关。又想到之前甯婍姮的话，他隐隐的有些不悦。

　　丽妃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百里奚有心事，再加上方才如海隐晦的提醒她，皇上心情不怎好。她约莫猜到了，皇上心情不好是关乎甯婍姮。倘若她再把事情与皇上一说，皇上只怕心情会更不好，可眼下这事也瞒不得。

　　“甯宝林的家乡。”

　　“对。”丽妃点点头，“他聊到了南州甯家，甯家当时在南州也算是一方人物，甯宝林爹爹甯之兆有六子一女，甯宝林排行老七，小名娇儿。甯宝林原名也不叫甯婍姮，叫甯娇然，后来改名是甯家只剩下她一人活下来，认为娇然一名不好，改成了婍姮。南州刺史甯之涣按甯家辈分，应是甯婍姮的小叔叔，当年甯家当家还在世，甯之涣过继给了甯家当家，这才从小叔叔成了伯父。”

　　百里奚道：“你说的这些，凌宴全都提过，并未有甚么疑点。”

　　“皇上，我这不是先铺垫铺垫。”丽妃食指戳了戳马鞭，轻描淡写的语气，“还听说了，甯之兆在时，甯宝林身上是有亲事的。两家是世交，从甯婍姮出生后就定的娃娃亲，但是这事没与任何人提过。甯宝林与安家公子安骆，经常与安骆往来。安家是花商，他们也是秦国第一户培养出黑色曼陀罗花的花商。”

　　百里奚在听到甯婍姮身上是有亲事时，已然不淡定，再听到黑色曼陀罗与安骆还有甯婍姮关系，他脑海不断回想起她所珍惜宝贝的那方帕子与方才她所说的一切。一想到安骆可能是她心仪的人，她甚至想嫁给他，他就很不痛快。

　　丽妃说完，感到暖阁内好像冷了几分，难道是火炉不够暖？当然不是，她偷偷撇了百里奚一眼。百里奚冷冽的眼神，那寒意让人不禁打个哆嗦。她当下有些后悔，应先缓缓再说的。

　　“安家公子安骆还与甯宝林有联系？”

　　百里奚声音虽然十分平和，黑眸也不见一丝波澜，可仍然能听出其中藏着利刃一般的锋利，像是一把刀子戳进人心，要将人心给冻住。

　　“皇上，安家公子就算是想找，也没门。在甯家出事后，甯之涣将甯婍姮接走，安家公子生了一场大病，后来安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没多久，安家夫妻也因为悲伤过度，相继离去。甯婍姮知晓这消息，求甯之涣买下了他们的花圃，甯之涣为了避嫌，以他人的名买下花圃，然后交给当地花商打理。”

　　百里奚握着椅扶手龙吐珠的手收紧，手背上青筋冒起，黑眸不带一丝感情，隐隐透着一抹杀意，凛冽的让人心胆俱颤。他没记错的话，甯婍姮家里出事是在她十三岁时，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她留着那方帕子为何？祭奠死去的人？怀念死去的人？

　　她今日所说的一切，是否当初想嫁给安家公子。

　　有时，活着人的还不如死了的人能在心中扎根，这一点他是深切明会。

　　丽妃看百里奚不说话，愣是打了个哆嗦，上一回香贵妃的事，皇上可都没有这么可怕。

　　她给如海使了个眼色，如海微微摇头，示意不能劝解。

　　丽妃决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记，她小心翼翼唤道：“皇上。”

　　百里奚冷眸扫向她，她猛地咽了咽口水，笑的谄媚，“皇上，我话带到了，可以走了吗？”

　　“朕说你可以走了？”

　　“可是……”

　　“朕问你，她与安家其他人还有往来？”

　　丽妃不想答，可不得不答，“这倒是没有了，安骆的忌日，她也就去过头两年。日常也没有表现出因为安骆的死很悲伤，可能是家人的离去带给她的伤害更大。而且她在甯府里，几乎足不出户，也未提及安家或是安骆。倒是多次表达对家人思念，还请她的声乐老师为她写了一首表达对家人思念的曲子。”

　　说完，她又偷偷窥着百里奚的神色，看百里奚面容柔和了一些，她悬到喉咙的心才落了回去。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也是好事。甯婍姮取代了香贵妃的重要性，皇上总能放人了吧？庄敬太后交代她做的事，她也就好办了。

　　听见甯婍姮与安家再无瓜葛，曲子确为思念家人，百里奚透着寒意的黑眸才微微褪去一些冷锐。同床异梦，他绝不要如此。她若不明白这“一”的意思，他定会亲力亲为让她明白。如此一想，便是一扫之前阴霾。他能坐在这里，不是天赐而来，是他步步夺下。自小他就明白，想要的东西便去争取，而不是坐着自怜自哀。

　　再者，江山他能拿下，她就不能？

　　见百里奚又不说话了，丽妃这心七上八下，有时候吧，他还是叫人捉摸不定，怪不得三哥总让她别去猜想皇上的心思。皇上的心思就比海底针，压根捞不着。

　　壮了壮胆子，她笑得暧昧十足，“皇上，您该不会是吃味了吧？”

　　百里奚睨了丽妃一眼，“朕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吃。”

　　听百里奚的语气，丽妃知晓他心情好了些了，她笑问如海，“如海公公，方才可是给皇上备了醋？我怎么闻到好大一股子酸味。”

　　百里奚将话接了过去，“五味中，朕最不喜酸。”

　　“是吗？我还以为皇上您因为安家公子，想吃酸了。”

　　百里奚眉头一挑，“一个死人，朕为何要惦记？”

　　丽妃耸耸肩，“皇上您开心便好。”提到死人这事，她可不敢再往下说，万一犯了皇上的忌讳可就不好。莫说晴夫人那，香贵妃那也能让皇上不高兴。今儿个她收获颇丰，点到为止。

　　想罢，她拿着马鞭，站起身，“皇上，没甚么事，那我就先回宫了。”

　　“等等。”百里奚又叫住她。

　　“皇上还有事？”

　　“咳。”百里奚顿了一下，“那个……朕问你，你未进宫前，可想过与谁成亲？可想过婚礼如何？”

　　丽妃不知百里奚为何突然问这个，她美眸微眯，抿了抿嘴，然后道：“与谁成亲倒是没想过，婚礼还真是有想，现在也还在想。我觉得每个女子多少对自个的婚礼有些想法，虽然不是全部吧。”

　　“哦？你也有想法？”丽妃此言，百里奚心底更是舒畅许多。

　　“有啊。”丽妃说着，看了百里奚一眼，“皇上是打算给我圆梦？”

　　“你想要圆梦？”百里奚问着，心底开始琢磨起甯婍姮的话，那是否是她一个遗憾。

　　丽妃轻叹一口气，“我倒是想，只是谁知道这日子甚么时候是个头。后宫这一烂摊子事，风家也就不说了，皇室宗亲那里还等着皇上您解决。外头还有十国，皇上您还是把这些事都给解决了。”

　　百里奚听了，一道暖流直击中心底，他略微歉意的语气，“是朕负了你们。”

　　“皇上，您也别自责。舒家与凌家这一生效忠皇上，守护大秦江山。”

　　“朕答应你，将来定给你一个风光婚礼。”

　　百里奚从不轻言做出承诺，一旦承诺了，绝对做到。丽妃最明白这点，看着眼前身穿龙袍的人，她眼眶酸涩，她怎会不知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多么的不容易，阴谋阳谋，各种算计，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他肩上扛着的不仅是秦国和秦国百姓这两座大山，还有舒家和凌家上下的命。他不能倒下，亦不能掉以轻心。他活得很累，或许不凡的人，注定要有不凡的一生。

　　纵使千言万语想对他道，还是化作了一句关心，“皇上，保重身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溢于言表的关切，百里奚看在眼中，动容在心中，他柔声道：“回去歇着吧。”

　　“皇上你也早些休息。”

　　丽妃走后，暖阁内又剩下无声的寂静。

　　百里奚拇指摩挲着龙吐珠，思绪渐渐飘的悠远。

　　许久后，他缓缓开口，“如海，朕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