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海此话，一字不漏的落入甯婍姮耳中。

　　她佯作听不见，专心看着手中书卷。

　　百里奚闻言，难掩怒色，将手中褶子撂到书案上，“朕不见他湛文公，他还真与朕较起劲儿来。”回养心殿前，人就来报说湛文公非见他不可。他让人回了他，本想着湛文公会识趣，莫叫自个下不来台。却没料想到，他湛文公比他想的还要护短。如此也好，那就让他明白，人他绝不放！皇室宗亲如何态度，他可不在乎。

　　甯婍姮佯作被惊动，抬眸撇了百里奚一眼。湛文公越是护犊子，越是让百里奚掌握全局。看来这回，非得要斗个你死我活了。

　　百里奚眸中寒意掠过，“湛文公一把大年纪了，也不好叫他在外头冻着，宣他来书房。”

　　“诺。”

　　如海出去后，百里奚视线落在甯婍姮身上，面上怒色全无，黑眸中取代的是淡淡柔意，“朕吵着你了。”

　　甯婍姮将书卷放到一旁高几上，站起身，“皇上要处理公事，臣妾还是先回避。”

　　“不必。”

　　百里奚的话让甯婍姮颇为不解，可仔细想想，百里奚也不过是想看她面对皇室宗亲对她的指责，她会有何反应。

　　百里奚又道：“湛文公过来，定不是商讨甚么国事。此事与你有关，你留着听听也无妨。”

　　甯婍姮应了声“诺”回避到屏风后。

　　约莫过了一刻钟，如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百里奚应声道：“进来吧。”

　　甯婍姮借着屏风的间隙，可见书案前的人，如海领着一名老者入内，老者身穿黑色毛裘，银白发披散着，留着山羊胡子，若不是那双阴沉沉的眼睛，还颇有仙风道骨神态。

　　一看就知晓不好对付，否则也不会是皇室宗亲三大元老之一。

　　她对湛文公也略有耳闻，风评并不是很好，很诡言善变的一个人。

　　湛文公作揖，“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里奚一手搭在椅扶手上，一手指尖轻轻敲击这书案，略带友善的语气，“朕的好伯公，快快免礼，请坐。”

　　湛文公起身，冷哼道：“老臣就不坐了，皇上还知臣是皇上的伯公，却拒而不见，让老臣好等！”

　　“哦？五伯公这是在指责朕？”百里奚眉头一挑，冷峻的面容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屏风后的甯婍姮看着两人，明明没有怒色，语气也轻快从容，可这样的百里奚反倒让人生出一种寒意，好像他已经准备好一切，在伺机而动，然后一击毙命。他的风轻云淡，亦是他的冷酷残忍。

　　“老臣怎敢指责皇上！皇上乃一国之君，不想见老臣，老臣也只能等。”

　　对于湛文公咄咄逼人的语气，百里奚还是语气淡淡，“朕今儿个忙于政事，无暇接见五伯公。朕若是没记错，朕已派人让五伯公回去，朕明儿个再亲自上门找五伯公。”

　　若是换做他人，百里奚说出这样的话，伸手不打笑脸人，定是顺着台阶就下了。可湛文公不吃这套，他拂袖道：“皇上是存心不想见老臣吧！”

　　百里奚眸色一冷，他这个五伯公还真是柴米油盐都不进。也好，省得去那些客套。

　　“五伯公既知朕不想见，还要坚持等到这会儿，朕若不是顾及五伯公身子是否能受得住，朕还是不见！”

　　这轻描淡写一句话，让湛文公给气的老脸涨红，他素来是横惯了，之前百里奚对他也是客客气气，没想到这么怼他。

　　可湛文公就是湛文公，不会轻易败下阵，“皇上不见老臣，是担心老臣会说出实话，让皇上不痛快。”

　　连甯婍姮都听出湛文公倚老卖老，对百里奚压根没有君臣之间的礼数。百里奚又怎会听不出，他登基时，早就领教了这老家伙的厉害。那会儿他不宜与他起冲突，听庄敬太后的话，对皇室宗亲等人都做出让步。这些时日没见，他还当他是登基时的百里奚，再如何都顾忌他们，那就想多了。

　　“朕是不想湛文公为百里廷来求情，毁了湛文公一世清誉。百里廷强抢民女，目无王法是朕亲自下的命令抓人。”

　　湛文公听百里奚先提了，他很是激动，“皇上！老臣斗胆劝皇上莫要被有心人利用，离间了皇上与皇室宗亲关系！”

　　百里奚慢悠悠道：“五伯公此话何意？是质疑朕的判断？还是认为百里廷是清白的，是朕冤枉了他？”

　　湛文公见百里奚态度强硬，知晓此刻也要强硬应对，且不说百里廷是廖文公的，百里奚对皇室宗亲如此，必是收到甚么风声，要公开与皇室宗亲对立了。人必须要保下，否则他们就被百里奚杀鸡儆猴。他道：“皇上，百里廷酒后闹事，确实有错。但皇上将他押到禁军大牢，是否有欠考虑？他如何都是皇上的小叔父，皇上不念亲情也该黏在廖文公的面儿上，善待他的孙子。据老臣所知，朝中近日对皇室宗亲颇有微词。”

　　湛文公意有所指认为百里奚是要对付皇室宗亲，又以廖文公压百里奚，这便是一口咬定百里奚若不放百里廷，就是有心对付他们，就是听信人挑拨，置血缘亲情不顾。

　　百里奚心中冷嗤，血缘亲情？当年武妃乱朝政，要将他赶尽杀绝，将庄敬太后发配庙宇，几次差点害死庄敬太后，皇室宗亲在何处？

　　他举起一叠褶子，重重摔在书案上，“既然五伯公要拿人情和阴谋来压朕，那就看看这些褶子上如何奏百里廷所作所为。光是上边任意一条，就够他死个几回！朕容忍了这般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代表朕就真的瞎了，还是真的放任！”

　　湛文公看都不看百里奚摔得那些褶子，“皇上，百里廷就是平日里霸道了些，为人单纯，许是让甚么人利用，又被有心人添油加醋！皇上万万不可被人蒙蔽，而中了奸计。”

　　百里奚眼底怒意难掩，都说湛文公善于狡辩，随着年纪增长，这狡辩功夫真是练的炉火纯青。

　　“看来五伯父的先生死的早，没教会五伯公‘霸道’两字是甚么意思。按照五伯公这个理儿，朕就是个受蒙蔽的昏君。”

　　甯婍姮听了这话，眉梢不自觉的上扬，没看出来，他百里奚竟然也会如此嘲讽话语。

　　湛文公又给怼的脸红，这个百里奚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也怪不得百里靖应付不过来。他从礼部尚书那回来，就听百里靖说百里廷给关入禁军大牢。他是又气有急，百里廷这不争气的，对方还是百里奚的妃子，正好让百里奚逮个正着，借此大做文章。思来想去，也只能咬定百里奚的妃子有问题。百里奚应会有所顾忌，做出退步。可百里奚反倒是加封了她们，无疑是在宣告给皇室宗亲，他信任她们，警告他们别想借着两位妃子做文章。此刻，他更是确定，百里奚的翅膀硬了，不会再听信他们的话。

　　廖文公让他们来京，本是为了魏地一事，顺道打探朝堂格局，给百里奚压力立太子。闹出这事，将他们的计划打乱。

　　“皇上明鉴，老臣绝无此意，老臣只是善意提醒。别人终归是别人，不如自己人，各怀心思的人太多。两位本该在深宫呆着的娘娘，出了宫去酒楼，正巧事情就发生了。皇上难道不觉太巧合了？若不是两位娘娘闹起来，此事又怎会满城风雨。皇上，你可要查明白！”

　　屏风后的甯婍姮很是不屑的扫了湛文公一眼，说来说去，还是推到她和林琳琅身上，借着她们两人做文章。

　　湛文公提及甯婍姮和林琳琅，百里奚怒火也被挑起，冷厉的语气像是蕴含着锋刃，“如此说来，朕的后宫也该交由五伯公你管理才是。朕的妃子出宫与否，何时出宫，还要看黄历？五伯公你该庆幸朕的妃子没有伤到，否则百里廷就算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湛文公被镇住，他头一回真真切切感到百里奚的怒火，属于帝王的怒火。

　　而甯婍姮并不是这般想的，虽然此刻百里奚处于盛怒，但她不认为是因为她或是林琳琅，而是因为他的皇权被挑衅了。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还差点伤及他的人。

　　百里奚又道：“五伯公想一口咬定朕的妃子有问题，那朕也可以告诉你，朕对她们很是信任。”

　　湛文公急了，“皇上难道忘了皇室宗亲才是皇上一家人！”

　　百里奚冷嗤，“一家人？五伯公现在知晓是一家人了？当初你们为了保全自己，任由妖妃祸害后妃朝臣，任由妖妃把持朝政，你们可曾出面？朕登基后，自问对你们也不薄，将北唐封地给你们养老，税收都由你们收。”

　　湛文公恼羞成怒，“皇上这是与老臣翻旧账，老臣无话可说！”

　　“好，旧账不翻。那就来说说新账，不如五伯公给朕解释解释安溪大牢一事。”

　　百里奚提到安溪大牢，黑眸中杀意掠过，可见他是动了杀心，对此事十分生气。

　　甯婍姮皱了皱眉，她听说过安溪大牢，那是专门关押他国战俘和可疑人犯的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