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意思很明白，他需要确认甯婍姮现在身子无碍，之前的毒和伤对她已经没有影响。以免，她过度的劳累。

　　看来皇上对甯婍姮已经逐渐信任到，想要让她生下太子，成为一国之后。而皇上这个想法，对甯婍姮来说，应当是百利而无一害。

　　甯婍姮被醉医仙盯得有些刺心，自打她的身份暴露后，他们之间只剩下这样冰冷的眼神。

　　这也应该，她可是要杀了他主子的人。他没有将她供出去，已经是最大的容忍。

　　“大人有话就说吧，沉默不是大人喜欢的。”她缓缓开口。

　　醉医仙收起心中那抹怜惜，冷硬的语气道：“臣为何来此，小主想必也知晓吧。”

　　“我可以回答不知晓？”甯婍姮说着，顿了顿，她之前已经在想，必须要喝下避子汤。而这宫中唯一会给她避子汤的就是醉医仙，也只有他不会让人怀疑。他自然也会乐意这般做，他要保护他的主子。

　　“小主既然明白，那臣也不拐弯抹角，皇上让臣来确诊小主的身子是否完全痊愈。”

　　甯婍姮道：“这跟我要找大人的事不谋而合，皇上或许希望我生下太子。但你我都明白，我不能为皇上生下太子。”

　　甯婍姮说这话时心如刀割，语气也有些颤抖。

　　听着甯婍姮的话，醉医仙明显感到她有些佯作绝情。他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甯婍姮，看着她的神色，他明白了一些事，看来甯婍姮不如自己所说那般绝情和冷血。所以他才能看到那苦涩的笑容，那带着决绝的笑容。她是在痛苦，在纠结，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心中的天秤朝着皇上这头倒下。

　　这是好事，他并不希望他们之间变成仇敌。哪怕她喜欢上的人不是他，他宁可吞下那些苦涩，也想与她当个朋友。

　　甯婍姮被醉医仙看的有些不自然，直言道：“我要避子汤。”

　　醉医仙收起心思道：“臣可以给小主，不过臣有一个问题。”

　　“甚么问题？”

　　醉医仙知晓此刻击溃甯婍姮心理防线，将她拉回正道的最好时机，必须得让她明了什么才是她该选择的。

　　“你不想为皇上生下太子，难道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你们之间的身份？”

　　犹如利刃的话语，锋锐的一把戳到了甯婍姮心中深处，甯婍姮脸色有些发白，可还是倔强道：“以我和他的身份，我们不可能会有孩子。最终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孩子的到来只会徒增痛苦。”从公子让她成为杀手那一刻开始，公子就让她立下毒誓，这一生都不能再有牵挂，不能有朋友，不能有孩子，也不能有亲人。所以弟弟孟少到胡苏，也是因为公子不想他们两个过多接触。一个死士该具备的是无牵无挂，她都懂。倘若她跟百里奚有了孩子，那就是他们之间的牵挂和维系。她甚至想都不敢想这件事，也不能去想这件事。

　　“这应当只是答案其一。”

　　“哦。”甯婍姮佯作淡定，挑眉等待下文。

　　醉医仙又道：“你很明白倘若你生下皇子迎来的是什么？你身后的势力会不利用你？不利用这个孩子做文章？扶持你的孩子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届时你跟你的孩子就会成为让人操纵的木偶，你这般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件事吧？你不要孩子，你想着保护的不仅是你自己，还有皇上，还有你们之间的孩子。只要你一怀上孩子，皇上必须得死，你的孩子也会死。”

　　醉医仙有时候真的是聪明的可怕，就如此刻，他是多么的可怕。将她心底深处的想法一一道出，一字一句，丝毫不给她躲藏的机会。没错，这也是她所担心的，也是她完完全全一点都不想承认的，畏惧承认的。

　　身子因为他这番话轻轻颤抖着，脸色也更为惨白。甯婍姮双手握紧成拳，指关节泛白，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冷一笑，十为讽刺的语气，“你觉得我会关心一个敌人的死活？”

　　甯婍姮的倔强，让醉医仙心疼。他不知那个人到底是如何控制了她，能让她如此痛苦，做不出决定。

　　“小主，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笑容好像只要一阵风，轻轻吹过就会瓦解。”

　　“是吗？”甯婍姮仍是冷笑着，“你说的很对，我确实不想我的孩子死，也不想我的孩子沦为争夺权力的工具，我当然也不想在这权利当中纠缠。所以最干脆的做法就是杀了他，或是被他杀了我。”

　　“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你不愿意面对。你说这些的时候你的心不会疼吗？你的心不会痛苦吗？你的心不会纠结吗？此刻，你在摇摆不定，当你摇摆不定时，你要如何做出抉择？你真的能下得了手杀了皇上？”

　　“为何不能？”甯婍姮指甲陷入了手心中，渗出了血丝，身子也在颤抖的厉害。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她能，她是杀手，她可以。

　　“为什么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痛苦？”醉医仙本以为刺激了甯婍姮，能让她作出选择，但是看到甯婍姮这样子，他比任何人都要心痛。“甯婍姮，你难道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吗？按照你的心去作出选择。”

　　痛苦？对自己好一点？甯婍姮顿时嗤笑出声，她还有心吗？她的心或许早已经埋葬在那冰天雪地之中。

　　“小主，你该有家人，你该有朋友，你该要孩子，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一味的听从命令杀人，杀人还是杀人。”

　　龟裂的心被醉医仙的话语无情地敲打着，几乎要将它敲碎。甯婍姮踉跄了几步，伸手抓住藤架。心底有种竭嘶底里的冲动，要冲出喉咙，要大声的发泄出来。藤上尖锐的刺刺入她的手心，血不断涌出，但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醉医仙瞧见，有些惊慌道：“小主，你手受伤了。”

　　甯婍姮这才看了自己抓的藤条的手，没有任何的疼痛感觉，但确确实实是在流血了，血顺着藤蔓延而下。

　　眼前忽热的一恍惚回到了那一夜，烽火连天，叫喊声，厮杀声。遍地都是尸体，血流成河，公子的护卫，护送他们出逃，护卫们在他们的眼前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她和公子亲眼看着假太子被砍下头颅，挂在了城墙上，那一年她十二岁。

　　从那一刻起，她知道如果公子和她还有弟弟被抓住，也会是干脆的被砍下头颅。他们拼了命的活下去，拼了命的努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不用担心身份暴露而招来杀身之祸。不想死，那只有杀了想杀他们的人，而百里奚就是那个要杀了他们的人。

　　想着这些，想着过去的种种苦难，无论是生死瞬间，她都咬着牙挺过来。甯婍姮渐渐冷静了下来，“我竟然入宫了，那就是死士，心中只有目标，只有任务。”

　　“可臣看到了你的不忍，看到了你的踌躇，你内心深处压根不想杀了皇上。”

　　甯婍姮抿了抿唇，哆嗦着身子，轻笑着以安抚自己那被完完全全刨开来看的心。

　　“不杀他，只是时机未到。”

　　醉医仙不知为何甯婍姮又突然间冷静了下来，看样子想要击溃她的心理防线，不是一次两日。甯婍姮与她身后的人物关系似乎也没有那么简单，是他着急了，他不应该如此逼迫他，到时反而适得其反，逼她自己走上绝路。

　　他放缓了语调，“若你真还坚持这个想法，我希望你能快点进行任务。”

　　甯婍姮问道：“为了抓我吗？”

　　“不。我怕太晚进行，你会无法下手。”

　　甯婍姮仍是克制着自己的心绪，“作为一名合格的杀手，首要的条件就是没有情感，你所说的无法下手这条绝对不会成立。”

　　“是吗？”醉医仙忽然爽朗笑出声。

　　甯婍姮被他的笑弄糊涂了，“你笑甚么？”

　　“有个问题想你，你可知晓人这一生最难骗的是谁？”

　　“皇上？”

　　“错。”醉医仙摇摇头，“是自己。”

　　甯婍姮一怔，顿时无法找到言语来反驳醉医仙，脑袋里头空空一片。见状，醉医仙也不在说话，而是走到藤架旁，轻轻地拉开甯婍姮的手。

　　看着她手心全是血，他眉头皱起，瞬间心如针扎。看着她不好过，他这心里头也未尝舒服，“小主，咱们回去吧。”

　　柔柔的话语像是一道道暖流浇灌过甯婍姮的心，抚平她忐忑的心、不安的心。

　　此刻她觉得自己很狼狈，好像输了，什么都输了。

　　一直以来，她将自己关押在冰川之中，她坚信她的心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冰冷。里头只住着，她的誓言还有公子和弟弟。

　　如今这冰川好像融化了，渗透进来了无数股暖流，要将她的心浇灌吗？他抗拒着，畏惧着，躲藏着，也不安着，但同时也透着丝丝的渴望。

　　她必须压下这种渴望，否则她会从此堕入深渊。想到这点，心中那点燃烧着的火焰顿时熄灭。冷，又是一片冰冷和死寂，或许这才是她应该有的。

　　她看着醉医仙，“不要回去，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