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嘉儿摇头，确认四周再无其他人便兀自解开绿萝的帕子查看伤口。

　　所幸不深。她用帕子止了血，随即便从香囊里拈了颗粉球出来，捏碎了抹在其他伤疤上。

　　杂耍班的班主是个性情暴戾的人，时常都会对他们各种打骂，但表演时若让百姓看见伤处，不仅赚不了银子，兴许还会惹来衙役，所以每每表演前，班主都会让他们抹上这粉球，用以遮掩身上的伤疤。

　　小嘉儿逃离前带了些在身上，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想今天竟然用上了。

　　实话说，这只是她本能的反应，容灵回去会不会告诉淑妃或者其他人，她根本不知道。

　　直到两边的手臂都变得光滑白皙，只留下了容灵给她的伤口，她方抬头，对上的却是绿萝震惊的目光，她不由冷了嗓音道：“若再有第四人知晓，你该明白母后会怎么做。”

　　小丫头白了脸，连连点头。

　　“公主受惊，微臣先送你回凰乐宫吧。”顾连城将臂弯里的披风给她系上，又将她抱进怀里。

　　他其实同样有些惊讶，不是对这小玩意儿，而是对她的应变反应，可他毕竟在这宫中行走了几年，不会把什么都放在脸上。

　　怀里的身子轻若无骨，完全不似八岁的小姑娘，不仅如此，就是从身量上来看，她都要比荣福公主矮，足可见在宫外的生活是怎样的。

　　顾连城试图回忆三年前的她，却发现自己连她的相貌都想不起，更别提现在的这份机灵敏觉了。

　　流落宫外的这三年，终究还是叫她变得不一样了。

　　凰乐宫在本朝为皇后寝宫，身为外臣的他本不该多加逗留，尤其此刻主子还不在。

　　但将将放下她，她便牵住了他的袖子，湿漉漉的目光满是祈盼：“表哥都不留下陪我么？母后还没回来，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细想来，这好似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他。宫里都是主子，连平视都鲜有，官场上的那些则大多都端着张脸彼此揣摩试探，余下的仆从乃至百姓，就更不会有了。

　　如此柔软的示弱。

　　顾连城犹豫着，尚不及思考出妥帖的应对之法，殿外便传来窸窣动静。

　　“公主，淑妃娘娘带着太医过来了，宫人拦不住！”那叫绿萝的宫女急匆匆跑了进来。

　　顾连城低头，她却把小小的身子藏去了他身后。

　　他当她是害怕，便轻抚了她的发心安慰。

　　淑妃一行很快便浩浩荡荡地踏进殿中，顾连城躬身见礼。

　　“顾大人快免了这些虚礼，本宫今日唐突闯进凰乐宫，也是担心永福公主的身子。”淑妃在她面前蹲下，一脸的担心慈爱，“永福别担心，我已经去请皇后和你父皇了，你太子哥哥应该也会过来。能不能告诉太医，你哪里不舒服？皇后娘娘她平日是不是有伤害你的？”

　　却半点不提先前荣福公主和她的争执乃至动手，其间心思，他又如何不知。

　　小公主抓着他的袖子，咬着下唇不出声，只怯怯地望着淑妃。

　　无声胜有声。

　　淑妃见了她这模样顿时表现得愈发心疼：“永福别怕，你母妃生前与我乃是好友，如今她去了你就是我的女儿，我断不会让旁人欺负了你去，你父皇也不会允许。要知道，这宫中有许多人都看不惯你母妃生前的隆宠，虽说你寄养在皇后宫中，可你终究不是她的亲儿，如何能真的上心！快，与我说说，究竟是谁伤得你？”

　　小公主仍旧是不发一言地往他身后躲。

　　不多时，皇后、泰安帝以及太子便都先后抵达。顾连城一一行礼，剩下的都是帝王家事，他其实该退了，却不知为何，此时竟有些想看这淑妃要如何收尾。

　　淑妃当即转身面向了泰安帝，急怒交织：“陛下，不是臣妾非议皇后娘娘，实在是永福公主的身子让人担心，还请陛下命太医即刻为公主诊脉。那作恶之人实在歹毒，公主乃女儿身，这一身的肌肤与性命无二，要让公主以后如何嫁人？敢问皇后娘娘就是这样照顾公主的么？还是因为她的生母是贵妃，皇后心中尚梗着一根刺，就拿她来宣泄了？”

　　淑妃一字一句，问得掷地有声。

　　顾连城暗中打量着这几位主子的神色，泰安帝和太子的面上皆浮现怒色，唯有皇后，一眼注意到小公主手臂上绑着的帕子：“太医何在？还不速速查看公主的伤势！”

　　颤巍巍缩在角落里的太医缓步上前，弓着身子给才到顾连城腰这儿的小公主诊脉。

　　整个大殿安静非常，针落可闻。

　　良久之后，这太医抖着声音开口：“公主脉相虽弱，但并无大碍，体寒之症非朝夕可致，也需长期调理。”

　　“不可能！还请太医再仔细查看公主手臂上的伤疤！”淑妃按捺不住惊讶道。

　　太医犹豫着看向泰安帝，得到后者的示意后方低着脑袋请罪：“公主，微臣失礼了。”

　　披风解下，那残破的衣袖与纤弱的手臂渐露在所有人眼中，却是肌肤光滑白皙，宛若上好的羊脂玉。

　　淑妃犹不死心：“还有那帕子，太医可要看仔细了！”

　　而当帕子也除去，新添的伤口还映着鲜红血色，与其他地方形成鲜明反差。

　　“放肆！这是谁做的？”泰安帝怒声质问。

　　淑妃的身子晃了晃，面上浮现怀疑，再无之前的笃定。

　　沉默至今的小公主于此时忽然怯怯出声：“父皇，容灵好用力啊，容嘉现在都记得簪子划下来的疼……”

　　顾连城顿时明白过来，小公主此前面对淑妃的种种表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故意给出假象，诱着淑妃在泰安帝面前说得更多。

　　“荣福在哪儿？”泰安帝勃然大怒。

　　淑妃到底不是那么蠢，当即便试图转移话题：“陛下，荣福她已经知道错了。便是想到关心姐姐，她才会告诉臣妾，说永福公主身上有伤。七岁的孩子，又怎会在臣妾这个母妃面前撒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