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风尘不提，这一日终于赶到了北平，刚进城，杨永信便吩咐张韬自己回家好好休息，等候差事。便径直到了北平王府。

　　王爷此时正在跟徐江在院中闲谈，听下人禀报，御史杨永信求见。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起身去了书房，徐江照例在书房内暗室旁听。过了一会，杨永信便在下人指引着走了进来。他落座坐定，和王爷品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王爷率先开口，说道：“监军不是去了周围的州府督察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永信唉的一声，放下茶碗，说道：“大敌当前，我们也就走个过场。”

　　王爷听到“大敌当前”四个字，知道今日谈的绝非等闲小事，便提起精神更加小心对待，他说道：“是啊，攘外，必先安内，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后方不能乱了阵脚。”

　　杨永信暗赞王爷说话一语双关、滴水不漏，微微笑了一下说道：“都察院这次跟以往不同，皇上明令不准干预地方军政，不准左右王爷军令。下官也是配合而已，王爷可不要误会。”

　　王爷叹了口气说道：“都是为皇上办差的，哪有什么误会，本王也是为难，都察院毕竟有汪大人，我和汪大人呢，也的确有点……呵呵，想必你也知道，本王也是懊恼了很多年，江浙剿匪，战况惨烈，监军遇难，也的确是本王保护不周。”

　　杨永信见话题已经说到这里，心中大喜，借坡下驴：“王爷有所不知，汪大人跟下官可是提过王爷。”

　　“哦？提过本王？”

　　“汪大人说领兵九边之将，都是能征惯战的国之藩篱，而最为骁勇的当属王爷。”

　　王爷笑着摆摆手说道：“呵呵呵，且不论是不是真的这么说，杨大人的心意我是心领了。”

　　杨永信见话语投机，便接着说道：“千真万确，汪大人因为父亲死于乱军之中，当时或有一些过激的想法和猜疑，但是事后已经释怀了，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说句不中听的，那湖广水师孙德川将军的长子不就当年战死雍州了嘛。”

　　王爷沉默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唉，不提了不提了，这些事啊想着揪心。我跟汪大人父子二人素无仇怨，如今却有如此隔阂，唉，也是无奈。”

　　扬永信偷偷瞥了王爷一眼，沉吟了一会儿，索性便开口道：“隔阂有大有小，怕就怕有人挑拨。”

　　王爷眉梢一楞，心知敞亮，这是要说到正题了，便心有同感的点点头说道：“是啊，朝野之中的确有几个空谈误国之辈，嘿，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杨永信继续说道：“王爷所言甚是，其实啊，汪大人对王爷有点……那什么是有原因的。”

　　王爷哦的一声，竖着耳朵细听。

　　“王爷，下官斗胆要说您一句，汪大人对老监军甚是孝顺，父子之情深厚无比，可是老监军战死军中，好歹尸身……啧，总要送回来好生安葬吧。”

　　王爷心下陡然敞亮！自己和徐江推测的似乎有门道了，但是不敢确定，要再试探一番才行。

　　王爷懊恼的拍了一下桌子，“哎呀！这就是真误会啦，我能是那不知轻重的人？说句不好听的，我打了半辈子仗，尸骨还乡的道理还是懂的。但是我是真的下令仔细查找，汪老监军的尸首……”他故意顿了一下，眉头紧缩，仿佛有难言之隐一般。

　　杨永信来北平之前，曾得汪青密令，一定要探听清楚汪文元有无遗物！哪怕一针一线也要探听清楚！杨永信心思玲珑，知道不会凭空告诉自己这么个密令，肯定大有文章，说不准这才是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他见王爷顿住，心中焦急又不敢表露，便假装镇定的问道：“老监军的尸首……怎……怎么了？”

　　王爷这时才懊悔的说道：“老监军的尸首真的无从辨认，倭寇非同寻常匪类，他们从海外购有长枪火炮，你是知道的，后军多有粮草，一旦遇火或遭炮击，那火势连天……”

　　杨永信偷偷看着王爷的表情，心中更是焦急，接着问道：“那……那老监军难道一点遗物都没有？”

　　王爷拧着眉头，痛苦的叹了口气，说道：“是真的没有啊，要是有，我能不亲手交给汪大人？”

　　杨永信咬咬牙又逼问了一句：“那……啊，下官就是随便一说啊，王爷别见怪。”他略一沉吟说道：“我是说战阵之中，那肯定是尸横遍野，难以寻觅。可王爷怎么断定……汪老监军为国捐躯了呢？”

　　王爷听着杨永信的话一直都在点头，听到最后心中一愣，“这杨永信心思好细！”

　　王爷深深的哀叹了一口气，脑中快速思索着如何回答。杨永信偷偷瞥了他一眼，心里已经开始起了怀疑。

　　过了一会，王爷沉声说道：“既然杨大人问了，我就跟你实话说吧，跟不跟汪大人说，杨大人自己把握吧。”

　　杨永信将信将疑的眼神偷偷瞄着王爷，只听王爷又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在后军尸骸中，发现了了汪大人的残肢，只剩腰部以下了，实在太过凄惨，本王不忍跟汪大人细说啊……这等苦衷，杨大人体谅。”

　　杨永信刚要答话，王爷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盒子，然后慢慢从里面拿出半个腰牌，递给杨永信。杨永信双手接过，低头一看，果然是汪文元的监军腰牌，上面血渍早已发黑，他心中存着狐疑，又随手转动着那腰牌，眼睛却仔细观察那断面里也渗着的血渍颜色，的确有几分可信。可是他确信，凭王爷所能，伪造一个也不是难事。

　　他寻思了一下，又问道：“唉，难为王爷啦……王爷可有汪大人的其他随身遗物，寻几个方便的，我也好带回去给汪大人留个念想，也能从中帮着消除两位之间的误会啊。”

　　王爷心里更加确信了一步，他也将计就计，说道：“真的没有了，杨大人，如果有，我肯定亲手交给汪大人，你说本王能做私藏烈士遗物的龌龊事吗？”王爷说到这里，随后想到，如果今天不说透了，汪青难免认为“遗物”在自己这里，那就是引火烧身，日后肯定死咬不放，一定要撇清了才行。

　　王爷继续说道：“不瞒扬御史，今天我就说个痛快话，汪老监军的事我难辞其咎，但是遗物哪怕一针一线，我是真的没有寻到，如果有，我肯定早就拿出来了。”王爷刻意把最后那句话“如果有”着重说了，说完就看着杨永信。

　　杨永信耳听话语，眼观表情，心里也琢磨，汪大人也没说是什么重要的事物，如此重视肯定非同一般，既然非同一般，汪文元的“遗物”便是一个筹码。这几年王爷一直低调蛰伏，任凭阉党、皇子包括皇上几股势力左右夹击，好几次都是风雨飘摇之际硬撑了过来，可以说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要是真的有那“遗物”也的确早就拿出来了。

　　两人互相看着，都在揣摩对方的表情和话语，两边带着两种确信，呵呵笑着。

　　杨永信心中有了着落，便温言说道：“王爷休要见怪，想必是汪大人误会深了，我今日便修书汪大人，说明其中误会，下官是个局外人，但是也希望汪大人和王爷消除间隙，以后互相扶持，将相之和也算一份美谈。”

　　王爷也诚恳的说道：“有杨大人这番话，本王心里受用不尽，不管汪大人日后是否信得过本王，但杨大人今日之言，本王记在心里，以后如有不便之处，本王一定会帮杨大人担待一二。”

　　杨永信心中暗喜，既探了消息完成差事，又跟王爷走近了一步，如有不便之处？眼下不正是有个不便之处吗？

　　杨永信老谋深算，心中稍稍一动，意味深长的说道：“王爷对下官如此客气，下官也是惶恐，人人都说王爷冷若冰霜，下官看来，王爷那是真性情。对了，下官也是一番好意，也算多句嘴。王爷毕竟手握重兵，难免呢，这个朝中有人猜忌，哗众取宠而已，但是还是斗胆劝王爷一句小心。那些宵小之人脑子里可没有忠君爱国的大道理，就想着加官进爵，可以说不择手段啊，王爷。”

　　王爷笑吟吟的看着杨永信，看似玩笑一般软软的顶了一句：“杨大人，这是——意有所指？难不成你这里就有那宵小之辈？”

　　杨永信以目示意王爷，说了句：“王爷小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