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人走后，那画舫一刻都不敢停留，沿着河道向苏州城一处偏僻的水门驶去。
老鸨抽空跑到甲板，看见那“老妈子”瘫坐在那里，满头虚汗正在喘着气。老鸨机警的四下看了看说道：“刚才只是第一关，马上还有一关，你就按刚才那样只管做事就行了，记住！你是老妈子！”
“老妈子”忙不迭的点头答应，惶恐的眼神空洞洞的。一阵河风吹来，她猛地一哆嗦，哀求的看着老鸨。老鸨知道她在担心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便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要她放心。
老鸨又嘱咐了几句便转身走了，她要再去底舱再交代那个少年几句，他才是关键！
船舱深处，张韬和独眼烂泥一般摊在地上，两眼发直的正在大口的喘着气，一时间累的话都说不上来。两人就这么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说道：“妈的，这方法……真他妈……够绝的。”
那独眼也是累的闭着眼睛正在喘着，他听了张韬的话，看着屋顶说道：“唉，你说那些东西都是什么啊？”
张韬转过脸看着独眼说道：“盐。”
独眼猛地睁开眼，立马有了精神，也惊诧的看着张韬：“这要是给逮着……这么多，死他妈十次都够了。”
张韬闭着了闭眼睛说道：“这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估摸着他们画舫是个幌子，他们吃的竟是这碗饭！”
“难怪……”
“他们这个叫灶私，邻私肯定也有路子。”
独眼不懂，看着张韬问道：“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
张韬笑了一下说道：“我原来是捕头，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灶私是指私盐贩卖，而邻私是指越境倒卖，赚差价。他们这个……规模还不是大的。大的盐枭都是有自己的人马的，寻常府兵根本清剿不了。而且，敢玩这个肯定跟府衙早就打通了。”
独眼听了怅然的躺在那里，嘴里喃喃道：“一本万利啊！妈的……狠！”
张韬瞥了眼一旁的独眼，没有言语，心里还在琢磨着事情。
两人休息的差不多了，随便拿了桌上的吃食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两人细听知道是老鸨来了。
那老鸨推门进来，看了他俩的狼狈相，阴恻恻的笑了一下说道：“老娘的秘密你们想必是知道了，接这活是看黑爷的面子，可是我还是要提醒一句，都是讲究人，这规矩不用人教吧……”
张韬连忙说道：“当家的，我们这次全仗您伸手提携，这恩情我一定念着，至于其他，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不会说。”
独眼也连忙严肃的说道：“当家的响儿（让人敬佩），我也是簧点清、攒儿亮（识时务明白事理），咱们吃捻念的讲排场！（跑江湖的懂规矩）”
那老鸨慵懒的瞄了独眼一眼说道：“你腿挺长啊（跑了不少路），识抬举以后倒是可以喝几杯。”
独眼大喜，立马答应连连。
老鸨随即道：“你们俩赶紧填饱肚子，等会可要动真格的了，能不能过去，就看马上了！”
河道上，货船、游艇络绎不绝，都拥堵在那里，接受着搜查，那画舫也在其中。众船的船头都站满了人正交头接耳在议论。以往检查都是走个过场，可几天这阵势可大不一样。
“听说没？昨天城里死了人，还是州府的官差。”
“全城走在找呐！到处都是告示!”
“嗨，你要是那杀人的还等到现在？早他妈跑了！”
“听我那外甥说，昨天夜里啊，那四海巷全是人，听说是捕快自相残杀！死了好几个！”
“狗咬狗，日他娘害的我们在这里干等。”
……
只听岸边一阵踢踏马蹄之声，老远便见一行官差骑马赶到，在此正在搜查的曲大人闻声一看，心中一惊：怎么宋按查也来了！
宋按查也顾不上什么体面，直接匆匆忙忙的从马上下来，直接就趟着泥泞的小道哼哧哼哧往这边走来。
曲大人惴惴不安的赶紧迎了上去，只见那宋按查一脸的愁容，看见他隔着好几步就大声的问道：“还没搜到？”
“下官在这里加派了人手，一艘艘的仔细排查，目前没有那张韬的下落。”
宋按查听到这里，一脸怒容的看着曲大人说道：“你动点脑子！”
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张韬不是要杀人，他是要救人！别盯着张韬！他一个人好躲，可他要接老婆孩子出城，小孩女人，特别是中年的女人一定要仔细排查！只要抓住他们，张韬又能怎么办！”
曲大人听了恍然大悟！自己的确疏忽了，他立马转身呵斥着手下官差，仔细查验所有小孩和女人。
话没说完就见宋按查一把拉过他，不耐烦的骂道：“什么排查，所有船只上的人一律站到本官面前来！一个个的过！叫人去船上搜！”
曲大人没想到宋按查要查的这么细致，心里更是不安，一阵胸闷压得直喘不过气。
那头官差们得了令，开始呼喝着把人纷纷往岸上赶。曲大人听着身后的动静，偷偷瞄了不远处的画舫，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心里暗骂那老鸨做事不稳妥！
那宋大人难得的耐性，瞪着眼睛一个个的端着脸盘子验看，这时他又叫过曲大人：“你带的人有没有捕快？见过张韬家人的，都喊过来，给我认！”
曲大人连连答应，连忙走进官差里招呼了两个捕快过来，按宋按查的吩咐仔细交代。
两个捕头平素与张韬也算是熟识，自然一眼就能认出，他俩互相看了一眼，便开始在人群里一个个的辨认起来。
如此仔细的摸排，进度极慢，终于到了那艘画舫。
随着一阵阵的推搡呼骂，画舫上的小姐丫鬟、老妈子、小厮、水手一个个被赶了出来，一字排开站好。那画舫水手二十来名，都是大胡子，孔武有力，看着很是凶悍。
宋大人担心张韬混在里面，万一狗急跳墙，自己可不愿意当垫背的。便站在兵勇后面，和曲大人眯着眼睛一个个的打量。
他们仔细的看着，的确没有，心中稍稍一松。可毕竟牵挂着事情，不愿意在这艘床上多耽误，便高声嚷道：“唉，你们两个，那帮女人小孩，认出来没有，快点！”
“还没有大人，正在看着。”
……
另一个捕头却没有出声答应，他此时正愣在当场！
他眼前站着一个小孩，小孩也惧怕的看着他。他认出来了，这正是张韬的儿子！
他曾经带着张韬的儿子出去听书、玩耍，很是喜爱。肯定不会认错的！可如今就站在眼前……他死死的盯着那个小孩，心里咚咚的直打鼓。
那个“老妈子”打扮的母亲，偷偷扭头一眼瞥见此景，心里猛的一拎，惊恐得双眼都直了，大张着口，通身冷汗淋漓，竟象石头人一样僵立在那里，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个女人家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危急之事，此时心如刀绞，紧紧的闭着眼睛，咬着牙关，默念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那捕快盯着那孩子，他知道罗大眼已经死在四海巷内，但是他怎么都不相信，张韬会对罗大眼下毒手。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眼神闪烁，凶慈瞬转，一时拿捏不定。
孩子晶亮的眼睛，已经害怕的浸满了泪，双腿情不自禁的颤栗着。他心中一软，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孩子……
那捕快心中叹了口气默念了一声“罢了”。便一狠心，高声叫到：“查过来，没有！”
他心里知道，孩子在，孩子他娘肯定也在，他必须加快查验速度，再怎么说张韬老婆孩子都是无辜的！
他心中焦急，双手颤抖着拨着人，往女眷那里靠，看一个就快速的拉一边。他紧张的看着，这时余光一扫，那边那个捕快也查到女眷这里了，两人都在往中间靠！
捕快心里砰砰直跳，头皮阵阵的发麻。终于，他抢先查到了那个“老妈子”，他假装看了几眼，一把推到一边……
捕快假装继续查验，一边眼角撇着另一个捕快，见那人已经抢着露脸禀报去了，终于呼出一口气。
随即他擅自做主，推着检查过的人吼道：“快点！查过的赶紧滚，还有别人呢！别他吗磨磨蹭蹭的！”说着一把拉过张韬的老婆，狠狠的推了几步，交肩走过之时，他瞥见张韬老婆眼神透着感激，他扭过头去，继续呼喝……
就在这时，宋大人大喊一声：“等一下！”那捕快心里一哆嗦，感觉头皮都麻了。
只见那宋大人紧皱着眉头朝着他走来，他眼神闪烁赶紧低下头，只听耳边宋大人骂道：“船上还没搜完呢，急什么！没头苍蝇一样的！”
捕快心里稍稍透了口气，浑身冰凉，慌不迭的点头答应。宋大人白了他一眼，随意走到人群里扫了几眼，捕快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那宋大人匆匆看过，便遥望着船里的动静，想着又嚷嚷着交代了一句：“看仔细了，船边要有绳子一律拉上来！”
就这么又在岸边等了一会，终于见到官差们都检查完了，陆续走出了船舱，看情形是一无所获。
宋按查低头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不耐烦的挥挥手。众人便推搡着都登上了船。岸上的众人簇拥着两位大人继续喝骂着检查下一艘……
那画舫终于悠悠的驶出了苏州城，眼看着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老鸨叫过两个水手，低声嘱咐了一下，水手答应往船尾走去，手里提了了根木棍，对着船尾的邦邦的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只见两个人“噗”的一下，从水里钻出，水手伸手把他们一个个的拉了上来，两人看着四周，一手甩掉芦杆，都瘫坐在地，张韬直愣愣的看着四周和后面逐渐远去的城门，眼泪刷刷的往下淌，终于他妈出了苏州城啦！
他们挣扎着起身，被人搀着进了船舱，擦了身子胡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张韬念着家人，匆忙赶到老婆孩子的那个房间，刚推门进去……
“爹！”儿子一脸兴奋的冲过来扑到他身上，张韬狠狠的抱着儿子，贴着儿子的嫩脸用力的嗅着，不禁眼泪又夺眶而出。
这时老鸨一阵轻快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黑子，只听老鸨说道：“行了，事情我办完了，但是有一条，你们出去，可不准透风！”
房中张韬的老婆早就哭的稀里哗啦，此时满脸的泪水面带感激的看着老鸨用力的点头，又哭了起来。
老鸨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又看了着那独眼和张韬，她阅人无数，随便扫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
张韬表情坦然，闭着眼睛死死的抱着儿子，的确是如偿所愿。可是那独眼，看着自己两眼放光，一脸的媚相，想必也是看重自己的生意了，起了想要结交的心思。
她心中冷哼，没有言语。
这时黑子也喜滋滋的走了进来说道：“当家的，这回真的架了你的势！”说到这里，便掏出一锭金子，递了过去，老鸨瞥了一眼，伸手接过，没有说话。
黑子如今心思早就磨的细的溜滑，哪里不知道老鸨眼神中的含义？
便朗声说道：“当家的，我不是混江湖的，用你们的行话来说我这叫‘半开眼’，这次全凭当家的担待，可以说是赌上了身家。别的不说，今后河北地界，用得着的只管说。”
老鸨听到此处才面露微笑，意味深长的看着黑子说道：“以后咱就是并肩子（朋友）啦。”
黑子双手抱拳往前稍稍用力一推，说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