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简单也是最复杂的事,吃饭穿衣,寻三尺之地,落枕安眠。
有些人想得多了,就复杂了,有些人要的少了,就简单了。
好比那些锦衣美食的高门男女,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寻个清静地,做完该做的事,无暇顾及身外之物,终能一夜好眠。
宠卿城还未睁开眼,就感受到围绕在鼻尖山林的气息,带着一股子冰雪的凉意,顺着咽喉流进身体。
没有惊动任何人,宠卿城破天荒的自己着好避寒的衣衫,系上玫红披风,拢起披散肩上的发丝,戴上兜帽,推开门,踏进这一片香火气息缠绕的冰天雪地。
从上辈子起,宠卿城基本上算是一个无神论者,对道教略喜欢,佛教只记得禅宗那几句偈语。她喜欢的并不是宗教本身,欣赏的是蕴含其中的文化和经义。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用目光膜拜这座千年古刹每个细枝末节的简朴大气,每株林木的自然恣意。读了几年历史系,她看得出这些千年不朽的古木价值不凡。
静居寺换了无数个主持,静居寺的山下朝代更迭不知几许,只有它还伫立在座山上,就像站在山上一样,如满山随意生长的树木,已经成了静居山的一部分。
他们是属于彼此的。
宠卿城仰头观望的姿态,使得兜帽掉落,柔顺的头发已经直达腰际,随意散落。远处的人只看见一个如妖似仙的女子,站在佛殿外,神情有些迷茫,也有些洒脱不羁。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着一身暗黄色的僧袍,不知何时站在宠卿城右侧,看了一眼,宠卿城打量的地方歌。
“施主有何不解?”
宠卿城喃喃道,“你说正殿的木头能不能拿一根走?这水火不侵的木头我还没有呢。”事实上是她没有多少,看见这到处都是,忍不住眼红。
老和尚温和一笑,“这大殿是佛祖道场,老衲做不得主,其他事老衲到能说说。”
宠卿城回头看了一眼,哦,是个老和尚,她还以为谁和她搭话呢。
“你知道什么,说来听听。”
老和尚慈祥的看看她,“老衲知道既来之,则安之。”
宠卿城眉眼一挑,“你想留我多住住?”
“施主想留则留,不用问过老衲。”
“你的意思是我想走就走?”
老和尚朝大殿一拜,“这世道众生,无一不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既然施主一直在路上,还回头看什么?”
宠卿城最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自以为高明,“你这话可就欠妥,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记忆,人又不是记忆只有几秒的鱼,怎能如此?”
老和尚面容慈悲,一双眼清澈却幽深,那般光明却不见尽头,“施主家里面是这般说话?风俗与这儿却略有不同,但既来之则安之吧!”
收起玩笑的神情,宠卿城面容晦暗不明,在一片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如此说来,真有路是我不知道的?”要不然谈何回去?
“未知生,焉知死,施主何必苦寻不归路?既然福缘如此深厚,不妨在这世道多看看走走,遍观人心世道,方可寻回本心,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顿悟花情已,菩提果自成。”
老和尚僧袍一扬,好似几步就从她身边踏进大殿。
嗡的一声撞钟惊醒了她,眼前哪里还有那个老和尚。
一声接一声的撞钟声让她觉得不寻常,这不年不节的,撞什么钟?
“应该是寂生大师圆寂了。”
夏侯乾站在她身后,帮她扫落肩头的一片枯叶。
“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寂生大师今早出关,所以一早就在寂生大师的禅院等着,结果寂生大师说了几句没有头尾的话后,笑着对我说,他等的人来了,他要走了,说有缘再见。”那等不知寿元的高僧,总有些不寻常的地方,知道自己离世的日子也正常。
有句话他没说,事实上他昨晚就到了静居寺,还进了她房间看她,她不知道而已。
夏侯乾神色和以往相比有些奇怪,宠卿城也没理他。“你刚才看见我身边的一个老和尚了吗。”她还有事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就不见了。
夏侯乾觉得奇怪,“我从寂生大师禅院出来就看见你站在这儿,好半晌,一动不动的,没见着什么老和尚。”
宠卿城一阵晕厥,她难道精神分裂?
“寂生大师的禅院在哪儿,带我去。”宠卿城拉着夏侯乾的衣袖。
从没见她着急干什么,夏侯乾也不耽搁,搂着宠卿城的细腰,几个腾挪就到了寂生大师的禅院,那个坐在佛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是她刚才见的那个。
宠卿城认认真真的查看寂生老和尚的容貌,她刚才真不是精神分裂,那夏侯乾刚才怎么说没看见寂生老和尚呢?
宠卿城目光散乱的望着寂生老和尚,她回不去了!这是她现在唯一知道的事。
静居寺的和尚,一个接一个进来,跪下,轻声诵经。
宠卿城和夏侯乾只能先出去。
寂生断言,他会得凤星相助,一统天下,解黎民百姓之苦。他追问凤星是谁?寂生只说,她出现在你面前你自会知道。夏侯乾不能完全否认自己没想过一统天下,寂生的断言,无疑是给了他一个指引。
和夏侯乾不同,宠卿城不说话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绝望。来这个世界时间也不短了,她每天看似认真的活着,为逍遥谷和自己的将来打算,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可每天晚上做梦,她都会想着,是不是一睁开眼自己就回去了,那个世界没什么值得她眷恋到不能抛弃的,就这样,那也是她的世界,她的灵魂服从那个世界的规则。
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东西,沉默在两人之间肆意蔓延,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逼得人恨不得能时光倒流,问问清楚自己的命运。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梅舍,一阵冰凉刺骨的风刮过,梅树枝桠颤抖,雪团应声而落。啪的一声,混沌又清脆,她似乎能听见那个刹那雪花碰撞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悦耳。
两人恍若被惊醒,回过神,深深凝望着彼此。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就算哪一天她真一统天下又能如何,他还是夏侯乾,是这时这刻的夏侯乾。
宠卿城凤眼一眨,有种绝处逢生的洒脱感,既然没有退路了,那就继续走吧!不过要换换位置,这次她要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而不是单单只是服从者。
“夏侯乾!”
“宠卿城!”
两人同时说话,宠卿城一乐,没张嘴,夏侯乾有点别扭,“你先说。”
“你刚才想什么?”
夏侯乾深情地望着她,“刚才我在想,今天陪我赏梅吧!”
宠卿城踮起脚尖,勾他的肩,“好啊,不过你要帮我个忙。”
本来她不打算说的,不过现在她改主意了,不想那么麻烦自己,还能给他献殷勤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什么?”夏侯乾拉下她的手臂,换个手牵着她。
“现在不告诉你,陪我看梅花吧。”朝气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她身上。
事实上,此时的宠卿城,看着梅花,心里却在想,这辈子,往后的几十年,她该怎么过完自己这一生?和谁过?
两个人抛却往昔的不愉快,肆意谈笑,像知己,像情人,也像是兄弟。
两人交谈的声音引来一群人围观倒是他们俩没想到的。
“好呀,卿城来赏梅也不叫我们?”阮云镶一马当先的撩开淡青粗葛布的门帘,后面跟着一群男男女女。
宠卿城回头一笑,“带酒了吗?”
春黛从后面冒出来,手里正抱着一坛温好的西贡酒,朝歌稳稳当当的端着酒杯。他们就知道,小姐这时候绝对会谗酒,饮冷酒伤身,既然要喝,干脆提前温好。
顾一一半嗔半怒,“女儿家怎好这般饮酒?”这儿是寺庙,刚才听钟响有高僧升天,况且还有男子在场,有些坏女子德行。
“人生得意须尽欢,顾姐姐可要试试此般滋味?”宠卿城眉眼含笑,软坐兀子上,手腕一勾,一口饮尽杯中之物,杯口划过鼻尖,闭眼细品,果然是极品。
宠卿城饮酒的姿态勾搭的几人恨不能夺下她手中杯盏,细抿一口,尝尝其妙处。几个男子更是看的眼都不眨,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那般冷情,那般狠辣,那般娇嗔,又这般魅人。
夏侯乾和她同坐,她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涑河见了一次,已经让他心神浮动,今天这般,还未醉,就已经这般姿态,夏侯乾手臂一拉,凤眼还波光流转的人瞬间跌落在他怀里,被他紧紧握着腰,不能如刚才一般肆意。
宠卿城觉得他这般护崽的姿态有些意思,竟窝在他怀里痴痴笑了起来。
夏侯乾一手控制着他,一手端起酒杯,宠卿城察觉到了,一扭腰,就着夏侯乾的手,仰头饮尽。
一直没说话的章琅之眉眼一挑,看着两人相拥的姿态,有些不解,什么时候他们关系如此之好了,不是说夏侯乾从天干城就派暗卫追杀吗?看来是他想的太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