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暴雪变得轻柔了些。积雪足有三寸厚，还很松软，踩上去能没入脚踝。除了嘶嘶的风啸，以及远处的欢呼，还有重重的喘息。

　　“你将会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唐琴屋忽然的一句，打破了沉默。两人皆受重伤，从比试场到若水道院坐席的这段路程走得很慢，显得格外遥远。

　　“我对战争并不感兴趣，而且我不认为北方盟军会胜利。”

　　蒙哲的声音依旧沙哑，喉间的血珠正在渐渐融化。他身上穿着的玄都观观服已经破损大半，壮硕的胸肌足以迷倒场间的大部分少女。不过，很少有人敢睁眼看他，即便他在妖化之前是冷俊的面庞。

　　“何以见得？”唐琴屋惊愕道。他原以为此战之后，玄都观会很乐意协助北方盟军。蒙哲的话，使他觉得下定这个结论为时尚早。

　　“直觉。”蒙哲回道。

　　“直觉？”唐琴屋呼出一口气，旋即凝为血雾，对蒙哲的回答感到意外。唐琴屋是个理性的人，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讲求依据。

　　“人族太注重利益，很多事情做得有些过了。”蒙哲忽然转移了话题，但唐琴屋很能理解他的想法。人妖魔三族混战时期，有极小的一部分半妖、半魔混居于人族当中。万余年来，他们一直都活在人族最底层，仅此于人鱼一类。

　　蒙哲在海边人烟罕至的渔村长大，受够了村里人的鄙夷与侮辱。他的爹娘在无尽的谩骂声中自杀，但他坚强地活了下来。偶然间他觉醒了自然妙法，通了命窍，于是只顾努力地修行。后来他通过了玄都观的入门考核，进入玄都关修炼，忍受着同门异样的眼光。

　　他所说的人族太注重利益，便是指圣祖在飞升之前将妖魔两族驱赶至天启大陆东方，并设下空间晶壁，人族独占了天启大陆的大部分资源。

　　见唐琴屋无言以对，蒙哲接着说道：“你觉得那一百四十一名魔族余孽都该死吗？他们当中有些还是孩子，生在幽谷深处，眼睛已经无法视物，从未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唐琴屋明白，蒙哲所说的不仅仅是指魔族余孽，还指“活在暗处的一类”。蒙哲与他们有着相似处，并不比他们好多少，最能理解他们的感受。

　　“只是……他们有潜在的危害……”唐琴屋沉思良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危害？那些手无寸铁的魔族孩子能做什么？葵山之变中，葵园的女巫漆婳若不是被别人利用，何至于死得这么惨？在她死后，有多少人为这个弱小的生命感到惋惜？人族只记得她的罪恶！”

　　蒙哲的情绪波动很大，猛烈地咳嗽了两声，脸部和胸膛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流出。

　　唐琴屋在事后才知道，漆婳的脑海里被十面玲珑刻入了记忆，以及为魔族崛起而释放魔葵之毒的使命。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唐琴屋沉吟一声，再无它言。

　　两人走到若水道院的坐席时，身后已拖了很长的两道血迹。太一西绫为他们进行了简单的治疗，过几日便可痊愈。妖化效果消失后，蒙哲的面容恢复常态，四肢毛发也已不见，但穆南还是躲在文雨墨身后不敢看他。

　　“小师妹，过来！”蒙哲喊道。

　　“不要。”穆南抓着文雨墨的衣摆，嘟囔道。

　　“宴会结束了，我们要回去。”蒙哲横眉道。

　　穆南摇着头，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柒看了一眼半妖少年，摸了摸穆南的脸，用冰冷的声音说道：“跟他回去。”

　　“明天就要回玄都观了……”穆南将头埋在文雨墨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哽咽。她好不容易出一趟玄都观，认识了几个朋友，今后说不定再没机会来月墟了，当然会有些留恋。

　　“下次见面，就是在战场上。”蒙哲神情严肃，声音铿锵有力。他深知玄都观很难做到与大陆战争毫无牵连，不久的将来，必然会参与到战争当中。

　　赵吉淡然一笑，道：“在谋求正义的战场上。”

　　蒙哲瞥了赵吉一眼，道：“不，是在走向毁灭的战场上。”

　　忽然间，气氛变得异常凝重，让赵吉不知该如何回话。这位半妖少年受了太多苦楚，显然对吉字号的众人并不友善。

　　在蒙哲冷厉的眼神下，穆南只得跟着他回到了玄都观的坐席。

　　“南南——”看着穆南渐行渐远的瘦小身躯，文雨墨喊了一声。

　　穆南回过头来，看到她挥动着手中的手镯，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同样的手镯，绽开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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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葵宴首夜的宴会结束后，鬼葵道院的院长贺叶红与玄都观的长老白旭，在西单胡同的朝阳客栈见面。

　　“文家商事的立场已经很明确，轻易不会背离华胥国国君。国王陛下面临着两难的选择，希望玄都观慎重考虑。倘若无意为国王陛下效力，也请拒绝鬼岭道院的拉拢。”贺叶红说道。

　　玄都观这等壮大的世俗势力，无论加入哪一阵营都会对局势造成极大的影响。白旭作为此次鬼葵宴中玄都观的代表，五大道院与葵山学府都想亲近他。

　　“恐怕不只是两难吧？北方有劲敌威胁，南方有强国压境，国内有神宫与皇族分庭抗礼，皇族又后继无人。实在是难啊！”白旭看着贺叶红苦笑一声，像是在同情国王的处境，又像是在为玄都观该如何抉择而犯难。

　　“教宗陛下与国王陛下都是圣人，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贺叶红用坚定的语气说道。国王心目中已有继位的人选，虽然现在还未成长起来，但他会竭力帮助她的成长。

　　“两位陛下，便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南山国与扶风国内部之所以能团结一心，就是因为神宫的权利大于一切，信徒们才会忠诚无比。世纪大战之后，国王陛下渐入老态，失去了众多信徒的支持。鬼岭道院、鬼篁道院与鬼岩道院很难为国王陛下所调配，原因就在于此。”白旭说道。

　　“若两位陛下能携起手来，今后的战争或许会改观。”贺叶红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尽管国王一直在削减教宗的权利，但朝廷仍旧难以压制住神宫。

　　“先不说他们，我们玄都观与葵山神宫向来甚少来往。既然华胥国与星海国之间的盟友关系尚未割裂，我们玄都观也不好再反对国王陛下加入北方联盟。至于是否效忠国王陛下，还得回去与观主和大长老们商议。”白旭严肃说道。

　　“如此甚好，也算为国王陛下解决了一部分担忧。”

　　两人各自饮了一杯花酒，转而议论当今的青年才俊们，直至亥时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