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拽么，明明只是一把剑而已。
明忆乐笑了。带着她一贯邪恶性质的笑。
令鹿长流惊讶的，明忆乐毫不犹豫地抬手握住剑柄，五指一紧手臂奋力一抬便将剑刚猛拔出。
呵，告诉你，你没的选，只能跟老子！
“忆乐！”鹿长流大叫一声，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明忆乐意识不到她做了什么，鹿长流却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明忆乐脸上表情已变，她周身气息如妖魔乱舞般狂暴，手与剑像是牢牢吸附在一起，明忆乐将剑缓慢举起，过程中海水翻滚岩石震动，整个洞穴似要崩塌一般。
眼前场景令鹿长流回忆起他伫立在漫天星辰下，仓皇无措地大喊，令他回忆起撕碎卦纸的触感，还有面对息荧时，无奈违心的笑容。
他本想将这些都忘记，可这把剑却都记得。
鹿长流丢到油灯，将地云自腰间解下并大喊：“忆乐！挥剑砍我！”
“什么！？”明忆乐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自身的力量似乎在与手中武器战斗抗衡，成胶着之势。
“相信我！什么也别想直接砍过来！”
其实想砍，很想砍掉什么。明忆乐根本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着鬼一般的面容，破坏欲正迅速膨胀。然她信任鹿长流，所以她挟魔鬼之势挥剑向鹿长流直直砍去。
地云并未出鞘，接住磅礴剑势的是地云剑鞘。
一个声音似水滴落下，融入耳中。
若他伴之，可。
“诶？”明忆乐一怔，发觉剑刃接触上地云剑鞘的一刻周围霎时宁静下来，手上再没有力量吸附较劲，海水与洞石都恢复如常。
喂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忆乐快，剑鞘！”就算剑已经平静，鹿长流仍不敢大意。
明忆乐回身抓起一旁剑鞘，将剑先快后慢地插入。
到这时，鹿长流才呼出一口气，稍微退后。
在鹿长流将地云别回腰间时，明忆乐还在疑惑。她举剑左看右看，并试图与它交流，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神棍，和一把剑说话是不是很傻？”
鹿长流已经捡起油灯，重新检查过系在他和明忆乐腰间的绳索。
“我不曾与地云对话，所以不知它是否寂寞。”
明忆乐无奈哼笑，“所以就是很傻咯。”
鹿长流像是想看又不想看那把剑，难得的表现出矛盾。片刻之后他还是扭转过身，看向此刻牢牢握在忆乐手里的它。
那把乘载他自小到大，对那异世女人一切心思情结的作品。
“忆乐。”
鹿长流的视线慢慢自下方转回明忆乐脸庞。
“嗯？”
“由你赐名，此剑才算完成。”
明忆乐思考几秒后道：“我在拔剑时听到像龙吟一样的声音，感受到强大气势，此剑就叫龙王。”
“很好的名字。”鹿长流想，它终于被她拿在手里，“希望你用着顺手。”
“目前来看还不错，虽然一开始像一匹烈马，好在是在你的帮助下驯服住了。”明忆乐摩挲剑鞘，微凉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她想鹿长流是否也曾这样一遍一遍抚过剑鞘？在感受这触感时他是什么心情？在想什么？
“长流。”
“嗯？”
“谢谢你为我铸剑。”
他们在深海岩洞中对视，海潮的拍打声，水滴的滴落声不断回响，他们却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
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抓住地云，鹿长流终是垂眸，拇指缓缓划蹭剑柄。
“吾王喜欢就好。若以后有……更好的，吾王可再更换。”
“我才不换呢。”明忆乐走近鹿长流，挨近他的身体仰头甜笑，“就算有更好的剑我也不换，我明忆乐的佩剑就是龙王。”
那一刻鹿长流的手自然而然地绕到明忆乐身后，一点一点靠近，就要碰触到湿透紧贴的衣裙。
我在干什么！？
然意识率先警觉，鹿长流看着极近距离下的明忆乐，看她的胸脯随呼吸微微起伏，竟想将她抱紧在怀。明明没有任何事情，明明没有任何理由。
鹿长流急急放下手攥紧地云，五指指尖齐齐地攥出一道白。
“长流谢吾王惜剑之情。此地空气稀薄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回去吧。”
明忆乐笑着深深呼吸，转身走向出口，暂且放过男人脸上那一丝波澜。
两天内明忆乐多次尝试再与龙王交流，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龙王就像知道有地云陪伴所以安心沉睡一般，始终乖顺地悬挂在明忆乐腰间。
鹿长流曾非常严肃地对明忆乐说：“你我之剑不可轻易出鞘。”明忆乐看一眼就没见过出鞘的地云，拍了拍鹿长流的肩膀让他放心。
七天后盛丰旨意到来，启程的一应准备也已经做好。出发那日几乎所有卧龙百姓都围聚在长守府衙，连同众官员一起，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皆跪倒在地请求明大人不要走。有百姓哭喊明大人一走这里将恢复从前，他们又会被欺压剥削没好日子过。明忆乐一个飞身踩在府衙大门的石狮子上，用她的全部力量向百姓们喊：“这次分别不是永别，我会回来，为你们回来！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就再也不用怕，我会让你们过上永远安心的好日子！相信我！等我回来！”
在百姓们依依不舍的送别下，马车缓缓启动。明忆乐问鹿长流，这一走你也许很久都不能回霁朝居，是否会想念？鹿长流答霁朝居只是房舍，建造的目的是为等你，吾王身旁即是长流安身立命之处。
明忆乐回想才意识到，这一年间鹿长流几乎对自己寸步不离，就连睡房也是紧邻。就不知是否如在东二孟那里一样，两张床铺仅一墙之隔。
马车行进过程中不断有百姓叩头送别，明忆乐亦不断探出头去向他们行礼致意，并大喊：“等我！”
路过长治府时明忆乐带着霸气笑容大摇大摆地直接进入，无人敢拦敢问，反倒是师爷小跑着奔来迎接。东二孟早摆好一桌酒席，庆祝明忆乐高升。其实他早就知道明忆乐升任苔原长治一事。而对于东二孟早知晓这点，明忆乐和鹿长流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因此这一桌庆祝加送别的酒宴总弥漫着说不出的微妙气氛。明忆乐其实什么都不在意，东二孟敬的酒她一一喝净，他的奉承官话她也一一听进。
只是最后，明忆乐揽过东二孟肉乎乎的肩头贴近他耳边，带着一抹近乎诡异的笑压低声音道：“这一年来大人被我折腾得够呛，我这一走大人可以放松休息，但别妄想恢复原样。我很快就会回来，如果回来时发现我的百姓们受苦，那大人就不会是被折腾，而是要受实实在在的苦难了。别忘记我明忆乐最初是个什么人。”
东二孟霎时觉得脖子一凉，他扭脸就看到明忆乐那似魔鬼般的笑容，吓得肉脸发白，手都抖起来。
他又看向坐于明忆乐旁边的鹿长流，男人垂眸静默，虽无表情，却是默认无误。
凭借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经验，东二孟在那一刻发觉到，他总有一天要在明忆乐和国师兀尔提之间做出选择，并且这个选择越快做出越好。
东小虎始终注视明忆乐与父亲的一举一动。就在东二孟吓到呆愣时，明忆乐突然转过视线盯向东小虎。那一瞬东小虎以为他看到巨蛇突然袭来，那一刻他几乎不能动，身体高度紧张，全身肌肉都绷紧，坚硬得如磐石一般。而导致这一切的就只是明忆乐转头看来的笑脸。
看着东小虎，明忆乐的表情有微小改变，笑容中减少阴邪，多了一丝深意。
东小虎干硬地咽下一口口水。
宴席后鹿长流与东小虎单独交谈，因话意尚浅时间不长。鹿长流送给东小虎一只信鸽，示意今后也许能用上。
东吉拉难得的没有纠缠鹿长流，她和小盤坐在院内一棵繁茂古木下，远离彼此“客套”的官员们。
他们小小的身体坐在青石台面上。吉拉抱紧屈起的双腿，头搭放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地面随风变换的树影。小盤的脚够不到地面，就晃晃悠悠地用脚跟磕石板，鞋跟一下一下碰撞着，发出微弱闷声。
一个低头看树影，一个抬头看远方。时间在他们刻意维持的静默中一点一点流逝。
“你这一去，还会回来吗？”
很久之后稚嫩童声才此起彼伏地开始，再归于结束。
“嗯，忆乐说过会回来，所以应该会回来吧。”
“那……会去多久呢？”
“既然是任职，总要任一段时间吧，忆乐一定会让苔原的百姓和卧龙，和仙乐的百姓一样，过上好日子。”
“可那样我就不能找你玩了。”
“……我还是会回来的嘛。对了，如果苔原有什么有趣的物件，我想办法寄给你。”
“光有物件没有你陪我，也是无趣……”
“我会常寄信给你，你会给我回信的，对吗？”
“要是你的信写得好的话，哼。”
“我的文采远不及先生，也许信不会很好看，但我会一直寄，也会一直等你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