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往生也不例外，低着的头，遮住了半张脸，宽大的袖袍铺散在琉璃瓦上，她依旧是个能够挽起青丝的，束起高发的女相国，在广陵的天下，她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静，死一般的静寂，琉璃瓦还沁着寒气，从膝盖处直抵全身，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知是地上太凉，还是这殿中气势太恐惧，慢慢的抖擞的身子便多了，谁也不敢抬头看一看这个突然一声不发的皇上。

　　广陵辰直直盯着那个俯首称臣的人，他在上方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她那般跪着，一动不动，小小的肩膀像是有无尽的力量，就那么不卑不亢，明明是臣，明明是跪在自己脚下，能够任由他搓圆捏扁的臣而已，为什么？为什么感觉不到她一点的恐惧，为什么仿佛看到的都是她比自己这个皇上还要孤傲的气势，明明他才是最高傲的，明明他才是万人之上。

　　广陵辰抓着龙椅的手，不自然的加大力道，但看到她却还是止不住的怒气，突然抄起桌前的一本奏折对着莫往生丢了出去，就那么准确无误一方棱角，砸到了莫往生的鬓角，然后“啪！”的一声落到了琉璃瓦上，清脆的响彻了整个大殿。

　　殷红的血顺着莫往生的鬓角向下淌，淌到了她的眼角处，然后落到了光洁的琉璃瓦上，就这么静悄悄的一滴一滴的血珠子朝下滴，她竟一声不吭，静静的跪着。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向相国大人丢了东西，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即便是冰冷的琉璃瓦，也止不住的冒汗，浸湿了后背上的朝服。

　　看看吧，不过是他脚下的狗而已，广陵辰竟轻轻的笑出声来，“众爱卿平身。”

　　听到这么一句话，所有人才算松了一口气，缓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岂不知腿都已经被凉气浸的有些木了。

　　莫往生起身的时候，顺便将落在地上的奏折拿了起来，然后弓着身子，拖着奏折道，“皇上，您的折子。”

　　广陵辰对着身边的李公公示意了一下，李公公赶紧下去取折子，其实殿内有熏香，远处闻不到，站到了相国大人身边，才隐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相国大人，奴才来为皇上取折子。”李公公轻声说道。

　　莫往生依旧拖着奏折，听到声音这才缓缓抬起了头，鬓角的血依旧还在流，伤口在右边，血流到右边眼角处，起先因为低着头，所以血滴在地上，此刻抬起头来，右眼角处已经有血迹沁到了眼睛里，连同边角的睫毛上都挂着血珠，李公公看的一顿，又见血顺着眼角有继续向下方流。

　　“李公公，折子。”莫往生轻轻唤了一声，声音轻而淡，不温不燥。

　　转眼又看到莫往生扯起的嘴角，看的李公公突然头皮一麻，赶紧将折子接在了手里，转身向上方的皇上走去，他相信却无看错，相国大人刚刚笑了，笑的邪魅的紧。

　　广陵辰看着如此恭顺的莫往生，“莫爱卿可有大碍，不妨传御医前来诊治？”

　　莫往生这才上前一步，行了行礼，“劳皇上费心，臣无碍。”

　　既然他要看自己低眉顺眼，她便来一出低眉顺眼又何妨。

　　“自相国你因病告假，朕少了得力的人，日日忧心国事，情绪也是难以克制，近来又因设立六部局之事，实在是头疼的紧，如今相国你既回朝，也可多为朕分忧了。”广陵辰此话说的软绵绵的，好似真的因为最近劳心劳力精力不佳。

　　这话说的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皇上可不是什么软弱的，不然那相国额头也不会受伤了，只是这是皇上，谁也不会点透，今日这早朝怕是上的也够压抑。

　　“臣惶恐，皇上日理万机，虽然国事慎重，但还是望皇上能保重身子，臣必当尽力辅佐皇上，以护我广陵江山。”

　　“臣必当尽力辅佐皇上，以护我广陵江山。”朝臣皆随着莫往生的话，响彻整个大殿，听起来确实有振奋人心之效。

　　广陵辰终于是露出了笑容，亦真亦假，“既然如此，相国回朝，关于朕要设立六书局的事，相国觉得如何？”

　　“臣刚刚回朝，还不清楚此事，既然皇上觉得可行，臣自当全力支持。”

　　“好，既然相国都没有意见，怎么其他爱卿还有什么要提议的吗？若是没有，朕便将此事交与李尚书负责，设立六书局。”

　　只见队伍中走出一人，“皇上，臣以为此事还有待考虑，六书局滋事体大，请皇上三思。”此人是

　　吏部的傅大人，向来是个固执的人，关于六书局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决定，只是朝中却多数有此固执的人，而这个傅大人确实最先反对的。

　　“三思，三思，你天天就会让朕三思，此事既然相国也无异议，就这么定下了，李尚书还不接旨？”明明刚刚缓和的神色，却又是骤然生霜。

　　傅大人却还是欲说，“皇上，六书局设立虽有利端，但弊端也不是不可寻，臣还是觉得六书局须慎重啊！”

　　“李尚书你还不不接旨？”广陵辰丝毫没有顾及傅大人，依然是心意已决。

　　李尚书看了傅大人一眼，赶紧走到殿中，“微臣领旨，臣回去便会着手六书局之事，定不负皇上所望。”

　　此事一落定，一些朝臣便陆陆续续的也上了几道奏折，只是莫往生这个相国便未再说一句话，如此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竟如同虚幻的人。

　　“既然没有什么别的事，就退朝吧！”随着广陵辰的一句话，这早朝才算结束。

　　莫往生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这才去遮鬓角处的伤痕，一双眸子不知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刚出了听宣殿，便已有不少的人围了上来，嘘寒问暖，这半边的脸看起来却有些血腥了。

　　虚伪的，不虚伪的，皆是一副相同的嘴脸，实在是让莫往生看了心烦。

　　“本相无事，劳各位大人费心了。”

　　“相国大人还是顾好自己的身体，才好为皇上分忧啊！”

　　莫往生远远便看到那个傅大人，两人只是对视了一眼，傅大人便甩袖离开了。

　　直到皇上身边的李公公找到莫往生，她身边的人才算散去。“相国大人，皇上请相爷去趟御书房。”

　　莫往生点点头，依旧用手中的帕子捂着鬓角的伤口。

　　李公公抬眼轻轻扫了一下，“相国大人是否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奴才先回去给皇上回话便是。”

　　“不用了，走吧！”说着已经迈开了步子。

　　这皇宫一年未走却还是这幅富丽堂皇的模样，丝毫没有一点的变化。

　　“见过相国大人。”碰上的宫女连忙行礼，这皇宫多久没有见到这位女相国了，从入狱到出狱，这宫中自然是少不了话题，这个是广陵的女相爷，她们做宫女的也只有憧憬的份。

　　莫往生见若未见的向前走，步履极轻，听不出一点的脚步声，这地上铺的青砖被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

　　到御书房李公公通报之后，莫往生才进去，广陵辰正坐在案台哪里批奏折，低头凝眉的正在思考，神情倒是专注，李公公主动出了御书房，而且还贴心的关好了门，御书房里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平缓而有序。

　　广陵辰丝毫不理会站在那里的莫往生，而莫往生却也只是安安静静的站着，不时的取下手中的帕子看看，若是鬓角不再流血，她也好将帕子收起来，看着浸湿的白色帕子成了红色，她知道这伤口却真是不算浅，广陵辰的力度确实是不轻的。

　　就这样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广陵辰才放下批阅奏折的笔，抬起头却看到被袖口遮了半边脸，和正捂着鬓角的手，整张脸只能看到左半边的一小部分，眼皮低垂着，那般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弱小，猛然窜上心头，对呀！她也不过是女子，没有男子看起来矫健的身影。

　　莫往生突然觉察到传来的审视目光，抬头轻轻的将附在鬓角的帕子收入袖中，即便动作很快，广陵辰还是看到了血色染红的帕子，莫往生却是神色淡淡亦看着前方不远处端坐着的皇上。

　　“微臣见过皇上。”她道，却没有一丝要行礼的动作。

　　“你近些过来。”他对她招招手，动作轻缓，面上竟无半分不满。

　　莫往生倒也不墨迹，三两步便已走了过去，丝毫没有女子的婉约之态。近的前去，广陵辰才看清她半边面上竟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血污痕迹。他转身起来，然后从一处架子上找着什么。

　　“左相朕留给了你处理，你可还有什么不满？”他这样说完顿了一下，听后面没有声响，又道，“今日，朕下手却是重了些！”然后手中那些一个青瓷瓶，转过身来。

　　莫往生知道，他手中乃是雪芝凝露，目光微凌，“是啊，皇上的脾气大着呢，微臣这可是亲身体会！”

　　广陵辰走到莫往生的跟前，亲手将青瓷瓶打开，一股淡淡的芳香便从瓶中溢了出来，他站在莫往生跟前，比之莫往生高出一头，他不知从哪里取的帕子，然后将青瓷瓶中的雪芝凝露倒了些许在帕子上，抬手竟去为莫往生清理鬓角的伤口，将血迹擦掉后，才看清那伤口竟有拇指头长短，雪芝凝露确实是进贡的好东西，涂上去立刻便止住了血，而且透着股凉气。

　　“你可恨朕？”广陵辰是这般问的，只是他看到了她脖子处未被领口遮严的伤痕，伤痕并不淡，只是露的少，有些被官服的高领给遮住了。

　　他问完，莫往生退后了，一步，两步，三步，直到退到了三步之外，她才抬头去看他，面上存着三分的笑，但他知道，她眼神中没有半点的笑意。

　　“皇上，微臣若说恨又怎样？不恨又怎样？你将微臣交给左相的时候，何不想一想这句话？想一想微臣会不会恨你？”当时与他为谋，侧面她盘踞在左相之下，却不想他急于求成，未能扳倒左相，便将她送到左相手下，受那三月牢狱之灾。

　　“朕，迫不得已！”这是他给莫往生的解释。

　　是啊！迫不得已，不过又怎么，好在她从来不曾将他当盟友，他们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她永远不会是他广陵辰的盟友。

　　她轻启朱唇缓缓道来，眼神间终是寒潭一片，“皇上，今日请你记得，这广陵江山之上，微臣也会是你往后的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