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心里冷笑,福身问道:“父亲,今日感觉如何?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林海招手让她近前来,笑道:“好多了。玉儿昨夜睡得可好?你那屋子久未住人,我怕你住的不惯。”
林黛玉笑眯眯答:“要住不惯也是京城住不惯,知微院是我自己家里,怎么可能睡不好?我睡的好着呢,好多年没那么适意过了。”
林海嗔怪:“你这孩子,才离家几年,说什么胡话。”心内三分愧疚,七分疑窦,女儿这个样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林黛玉便抱着他的手撒娇说:“谁让父亲狠心,决意送玉儿走的,就是要吓一吓你,免得把女儿抛在脑后了。我就是要说在外头住得不如意,看你还会不会再把我送走!”
林海心下一紧,三分愧疚变成十分。
贾琏被人晾在一旁,有点尴尬。林黛玉这话说得无心,像是出于依赖父亲缘故使小女儿气,林海却难免不会想成是贾家苛待她。
到底是个从小被娇惯大的公子哥儿,看在林氏家产的份上能讨巧卖乖一时,再不肯抹下脸面让人踩,当下便使个颜色给榴娘,让她把自己手里托盘端走。
榴娘在林海面前不敢放肆,端着托盘退出门。
贾琏清清嗓子,开口:“姑父不用担心林妹妹,她在京里住在老太太院里,老太太天天护在手心里当宝贝,母亲、婶娘、嫂子和姐妹们也爱林妹妹品格,万万不会让她受一点欺负。”
按理本该如此。林如海捋须道:“玉儿调皮,让老太太费心了。”
林黛玉低着头不发一言。
贾琏接着笑道:“倒是宝玉,年纪小些,总爱跟妹妹一起玩,又总惹她生气,想是常常扰林妹妹清静,妹妹恼他性子可厌也是理应,还请妹妹看在老太太面子上原谅则个。”
林海很给面子道:“小孩子家家的没定性,一会儿好一会儿歹,让他们吵去吧,不必放在心上。”
林黛玉哼了哼,清晰传进两人耳里。
贾琏苦笑道:“看来临行前为着什么事妹妹恼了宝玉,至今仍未消气,我不常在内院里,不知宝玉为什么冲撞了妹妹?”顿了顿,故作醒悟地一拍脑门,“是不是又因为宝姑娘?”
贾家并没有名字里带宝字的姑娘,想必就是二舅嫂的外甥女,皇商薛家的姑娘了。
林海昨日就对这位薛家女儿上了心,此时听见贾琏提,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贾琏忙说:“宝姑娘是二婶娘的外甥女,薛家晚林妹妹一年举家上京,是为送宝姑娘侍选而来。只是不知为何,林妹妹和宝玉、和宝姑娘都好,单单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就有数不完的摩擦。前两年为一枝宝姑娘使人送给林妹妹的宫花闹了好一会儿别扭,也为一块玉、一只金锁、一颗药丸子也能起口角,真真是三个冤家。”
林海用手指戳戳林黛玉,打趣道:“玉应是宝玉胎里带出来的那块,金锁又是什么?又关药丸子什么事儿了?我家玉儿又不缺一枝花儿戴,怎么出了家门反而小气了?”
不待林黛玉辩解,贾琏抢道:“有什么,不过是宝姑娘的长命锁罢了,宝玉有一块护身宝玉,宝姑娘一块长命锁,独妹妹没有,想是见人家都有,她没有,心里没趣罢。要我说,姑父真该也给妹妹请一块开过光的玉、或者一把寄名锁护身,咱们这样的人家,谁还缺这个不成?”
林海想了一想,完全想象不出来女儿眼馋人家一点小东西是什么样儿,女儿小时候完全不喜欢那些啊,难道是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抢着吃的饭才香”?
这样的话……似乎……
他最关心的还是薛家上京的原因,听到贾琏说薛家女儿要侍选,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本来她娘最喜欢给她做衣服首饰,玉啊锁的何曾少过了,是我这做爹的疏忽,没收拾出来带去。”
林黛玉忽然冷笑说:“表哥这话说的诛心。我上京难不成是为了去比谁戴的金玉多的?我母亲尸骨未寒,我守着孝,怎么敢戴金玉之物在身边?怎么敢收什么宫花?我成什么人了?”
换句话说,林黛玉就是在明晃晃地指责贾琏忘记了她为母亲守的孝期未满,竟劝父亲给她带奢华之物入京;又指责薛家不顾她守孝期未满三年,送她宫纱堆制的花朵。
贾琏正在得意自己巧舌如簧,在林海面前不懂声色地把林黛玉说成个分不清是非、万事不懂的骄矜小姑娘,接下来不管她说贾家怎么不好,林海也不会信她,接下来他就可以接管林家了。没想到描补过了头,林黛玉两三句就把他堵回来了,不禁脸上有点挂不住。
“对不住……我一时忘了……”贾琏支支吾吾,试图把这茬掩饰过去。
林海收了笑,双目微眯起来。虽说今人守孝不必如同古人一般“居倚庐,寝苫枕”,但往往也要忌讳一些东西,女儿进京时只带了些素服,便是为这。
贾琏的话,的确有些过了,也能由他的态度看出来几分贾家对林家的态度,竟是毫不在乎贾敏的。
贾链刚才就说了些有的没的话,林海焉能看不出他打的小算盘?只不过他寿命将近,只要贾家能帮她照顾女儿,其他便不计较许多了,林家的家财,他想要便给他好了。
林黛玉一句话呛住了贾琏,却不打算就此罢手,道:“我竟不知我什么时候为一块玉、一把金锁跟人闹口角了?难不成是为了我刚到荣府那天,宝玉表哥两句话就摔了自己玉的缘故?还是府里上下盛传什么‘金玉良缘’的典故?可是金玉的事情我何曾多过一句嘴?除此外,我不记得我何曾与人说起过什么金锁宝玉,何况是口角。”
“金玉良缘”这四个字一出口,林海的神色便冷了下来,一点儿刚才的和善也看不见了。
贾琏哑口无言,今日别提管家权利,一点儿好也讨不得了,只好寻了个由头,灰溜溜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