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并不喜欢榴娘这个丫头,除了长得不错以外一无是处,要不是看在她是贾敏送过来的,又没犯过特别大的错,早就该打发出去了,哪还会留到现在。
也幸好留下了,谁能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榴娘竟然怀上了林家子嗣!
林海觉得一定是祖宗保佑,让林家不致湮没。吃完药神清气爽,连握笔的力气都足了不少。
林黛玉并没把榴娘放在眼里,这种蠢人不用她动手,过不了多久便会自行露出马脚。她正忙着清点库房,家中连年积攒的书籍古物需要晾晒修缮,把那些笨重的、经不起久放的东西拉出去卖了,还有家里几个大田庄店铺的账册也需要对账,把她忙的脚不沾地。
府里大箱大箱的东西被拉出府去,再拉回来大箱银钱。贾琏坐不住了,好几次不顾脸面上知微院来,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要求林黛玉将家事分担给他,林黛玉一开始还应付一下,后来就直接推说不见。
贾琏极为气恼,却无可奈何,想破脑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到嘴的鸭子飞了,为什么一向随和孱弱的林黛玉成为他此行最大的阻碍,心烦意乱之际,只能等待。
他还没输,还有榴娘。
这阵子林家家事传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一则是林海病弱无力、行将就木,身边唯有一孱弱嫡女,大笔财物无人继承;二则是这世家大族后继无人之际,竟然有个小妾怀了男胎,生下来就是板上钉钉的林家少主,只是这孩子还未出生便快没了父亲,无人护持,不知能不能长成。
此时,新皇登基不久,三把火烧的正旺,京城接任盐课的长官已经在路上,林家究竟何去何从,种种猜测不一而足。对比前几任盐课不得善终的下场来看,大多猜测林海恐怕等不到病死,便会被新盐课下了大狱。
如此来看,林家这一户老小,也是够可怜的。
林黛玉惊诧于白茹和叶十九的上门,忙请入花厅,命人作上宾招待。
白茹和叶十九,一个心比天高,一个潇洒不羁,纵然他们身上的衣服还不如林家下人,却都镇定自若,安然而坐。
林黛玉仍一色儿素衣,由于近来太忙,天气转凉之际着了些凉,面上白白的,弱不胜衣的模样。
白茹面含担忧道:“你受苦了,早知道该早点来看你,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林黛玉笑说:“我一个闲人,受什么苦了?不过是前日下了场雨,着了些凉。含辛,你不是正悬梁刺股,准备今年的秋闱吗?怎么有空来找我玩?”
白茹道:“还不是叶大哥和我说的那些传闻,听的我胆战心惊的,我们相识一场,自然要来看看你。”
林黛玉转头去看叶十九,他仍穿上次那身衣裳,表情还是漫不经心的,仿佛他只是路过随便进来看看。
“叶大侠有心。”
叶十九轻笑一声,道:“姑娘赠酒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不来可说不过去。”
“这位是?”林黛玉看向随同他们来的第三人。
那是个极普通的青年男子,比起叶、白二人,非常没有存在感,坐在林家不显奢华的花厅里显得有些紧张,很不知所措。
被人忽视的尴尬一下子被缓解了,青年松了口气,拱手行礼,道:“在下是个大夫,受叶兄所托,来为家大人诊病。”
林黛玉挑眉:“您是位医者?请问贵姓?”自称大夫的青年并没有随身携带药箱等物,从表象来看不大可信。
青年连忙点头:“是呀,在下其实小有薄名,姑娘非江湖中人,也许没听说过。哦,对了,我叫铜钱。”
白茹扑哧笑了,“铜大夫的姓倒是很少见。”
“呃……”铜钱挠挠头,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林黛玉和叶、白二人叙了会旧,铜钱坐不住了,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看病。
林黛玉问过两人意见,道:“既如此,好事不多磨,铜大夫请随我去给家父号号脉吧。”
“等一下。”铜钱偷偷瞧了叶十九一眼,特别干脆迅捷地一口气说完:“先说好啊我看在叶兄的面子上来一趟但诊金可不能不收的!”
林黛玉轻笑:“铜先生放心,不会不付您诊金的。”
铜钱咧嘴一笑,伸出一只手:“五百两!少一个铜钱都不行!”
林黛玉:“……”虽然林家不缺这五百两,但这个价……叶十九是带着人来骗钱的吧?
眼看着林黛玉的表情从镇定自若变成怀疑,叶十九咳嗽一声,不得不开口了。
“铜钱,你……”早知道就不告诉他娶个扬州老婆至少要五百两银子了。
话没说完,铜钱便坚定摇头,“不行!你别忘了你还欠我好几顿饭钱和酒钱没还呢,怎么可以断我的财路!我,我还没娶媳妇呢!”
叶十九缩回脖子,反正林家也不缺这点钱,随他宰去吧。
又是一声嗤笑,雪雁用她干净清脆的小嗓子道:“你真当我们姑娘好欺负呢,太医院太医出诊都没你这个价!”
铜钱看清楚雪雁模样,脸嘭的一下通红,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我师父说了,我的医术比那群庸医好多了。”
“嘁!”
不知道为什么,铜钱觉得这个小姑娘鼓鼓的脸颊很可爱,撅的老高的小红嘴唇可爱,她头上扎的两个小双丫髻也可爱,甚至她不屑地看他的表情都让他心头小鹿乱跳。
林黛玉说:“好了,先去看病吧。”
林海写好一封信,亲眼看着木承望封好信封,叮咛他千万叫人快马送达,又问流连院的榴娘身体可好,突然见到林黛玉带了好几个陌生人来,有些讶异。
“父亲,”林黛玉走过去握住林海的手,“玉儿新请了一位高明大夫来给您瞧病。”她心里其实对铜钱也没底,不过叶十九底细复杂,他带来的江湖人说不定就能治好父亲的病了。
林海的病自己知道,这几年他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了,饶是大罗神仙下界也救不回来,只任由女儿折腾。
铜钱先是看了看林海面色、舌头、耳后,然后握住他手腕,不过一瞬便丢开手,大声道:“叶兄啊叶兄,你是存心砸我招牌啊,这人分明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你你!你还钱!这病我不看了!”说罢甩手就往外走。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被人直说出来……林黛玉还是红了眼眶,低下头使劲眨眼,不让眼泪流下来。
叶十九本来寄希望于铜钱医术,没想到他……顿觉二十几年的脸都被丢尽了,悄悄跟在铜钱后头打算一走了之。
没想到,铜钱走了两步,看到门口雪青夏衫的小姑娘时就停了,面色黑红黑红的,片刻,又转了回来。
他说:“虽然不能医命,但吊命还是可以的。”
叶十九:“……”真丢人。
跟着一起来的白茹目瞪口呆,搞不懂这位大夫怎么扭转了心意。
“咳咳,”叶十九挠挠脸,“林大人、林姑娘别介意,我这朋友性子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饶是林黛玉性子好,也忍不住想叫人把这两个人赶出去。
倒是林海来了精神,问道:“大夫真能替我多续几日的命?”他生死不过朝夕之间,并不是怕死,只是后事没有安排完,两个孩儿没人照顾,实在不甘心就此撒手,铜钱此言深得他心。
铜钱挺挺胸:“当然了,这个还是挺容易的。不过……”他斟酌了好一会儿,面露为难之色,“这个食宿问题么……你们可不可以把柴房舍我住几天?找到房子我就走,一日管一顿午饭就够了,不过至少给一个白面馒头哦。”
众人:……这是哪里来的赤脚村医啊!
叶十九:“铜兄,你还是闭嘴吧……”
药方一气呵成,铜钱搁笔,特意拿着那张写着药房的纸转了大半个房间,递到雪雁手上,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去抓药,药吧。”
雪雁一看药方,笑了:“哈哈,姑娘你看,这个人的字比我的还丑。”
林黛玉瞪了她一眼,雪雁收起笑,仔细辨认清楚药方上的字时,怒了。
“庸医!姑娘你看他都写了什么!丁公藤、水蛭、生川乌、洋金花,这些都是有毒的,他想毒死老爷呢!”
林黛玉接过药房一看,果然,上头的药大半都有毒,而且分量不轻,普通人吃一剂估计都要没命。
“这……”
叶十九解释道:“铜兄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毒医,来自南疆,尤其擅长以毒攻毒。”
被人怀疑医术,铜钱本该很生气的,但是对显然雪雁特殊,所以他解释了:“他体内积毒太深,如果不用重药,很难抑制住。”
“庸医。”雪雁嘀咕。
林海却笑道:“老夫相信这位大夫。”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只是为官多年,早就练成一副圆滑面孔,睁眼说瞎话还是很娴熟的。
这药风险太大,林海位高权重,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给他吃□□。自然是找了多位有名望的大夫一同钻研药方,确认无误才煎药给林海服用。
那群大夫平日用药十分慎重,开的剂量都是斟酌再三过的,被铜钱的艺高人胆大给惊了一把。
林黛玉安排了客居给铜钱住下,没想到的是,叶十九竟然也一同留下了,真让人搞不清他的心思。
正房的人慢慢都走干净,林海忽道:“承望,你看到姑娘今日的客人里,有个女书生没有?”
木承望恭敬弯腰,不假思索道:“回老爷,奴才瞧见了,那位白茹白姑娘已于前岁考取秀才,今年秋闱听说也要下场搏一搏,是位有胆色的姑娘。”自打林黛玉头一次遇到白姓姑娘后,他便已经打听过了。
林海思忖再三,觉得有些不妥,“你说,玉儿怎么结交了这样一位姑娘?”一个女书生和书香世家贵女,中间相差甚远,怎么会认识的?除非……
“姑娘的心思,奴才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