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食梦 chapter2
作者:亦怀新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柜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戚朵伸出手,指尖碰到冰凉的铁壁,“吱呀”一声,柜门开了。

  戚朵跳出去,外面仍然很暗。她环顾一周,这是一间装修别致的密闭的屋子,不见天日,只有一面墙上有一扇窗,窗外是另外一间房屋。脚下地毯很厚很软,墙壁由凹凸不平的特殊材料和人造革面包裹。她咳了一声,声响清脆,没有一点回音。

  戚朵回过身,不远处的低低铁艺吊灯下,是一张很大的台子,上面放着数台电脑,以及调音台、耳机、话筒等。

  这是电台的播音室,戚朵恍然。

  她低头看自己,仍是一身白天上班时穿的白衬衣黑铅笔裙。她走到窗边,那窗玻璃是双层的,想必为了隔音。窗那边的小房子里有沙发、椅子、桌子,桌上搁着电话、记录册,还有一支没合上笔帽的中性笔。

  就像刚才还有人在似的,戚朵呼出一口气,窗玻璃上淡淡映着她孤零零的纤细身影。

  “大家好,一天的喧嚣潮水般退去,又到了午夜十一点钟。感谢您的收听,这里是fm99.8江夕时光,我是你们的主持人,江夕。”

  戚朵猛回过头,只见方才的播音台前已坐了一个女人。吊灯明黄如瀑的光下,她的长发起着缎子一样柔滑的波浪,穿着件小黑裙,桌下一双长腿引人注目的漂亮,脚上却是一双白球鞋。

  很文艺的感觉。

  她开始播送一些同样文艺的曲子,爱尔兰风笛,日本筝什么的。热线很少,她自得其乐又自暴自弃地听着,间或插入一两句雅谑。

  戚朵靠在软的墙壁上,静静听完了她的节目。

  墙上电子钟的红数字跳跃,在这一天的最后十几秒,江夕说:“再见,朋友们。明晚,将由我的同事锦绣来主持‘越夜越娇娆’栏目,希望你们喜欢。”

  原来这是江夕的最后一期节目。

  然后她们去了夜店。

  不夜城,灯光,酒水,靡靡之音化人骨髓又震耳欲聋,男人女人明暗不定的脸,满天飞迸的荷尔蒙。

  江夕不知何时换了细高跟,熟门熟路婉若游龙地走到吧台前坐下,拿出一根烟抽,呛咳起来。闪烁流动的彩光下,她□□的胳臂白得发亮。一杯鸡尾酒还未喝完,就有男人前来搭讪。

  她眼波荡漾,颧骨潮红,没骨头一样贴上去。

  ——

  梦里的马路和现实并没什么不同。戚朵手插在裙袋里,百无聊赖地用足尖点着一片早落的梧桐病叶。

  一个小时后,江夕匆匆从灯火辉煌的酒店出来,边走边用手指用力梳着蓬乱的卷发。她的黑眼圈很重,口红半褪,两颊酡红,别的地方惨白,骷髅妆似的。

  她打开停在路边树影里的minicooper,坐上驾驶座。戚朵坐在她旁边的副驾上,看见她扶着方向盘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江夕深深吸气,喉咙里发出奇异的颤音,反复几次,才平静下来,将车驶出去。

  车的后视镜里,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略显焦急地从酒店里快步走出,四处张望,然后在发现江夕的车时,徒劳地伸长手臂,唤了两声。

  ——

  minicooper停进一个高档公寓小区。

  江夕垂着眼接过二十四小时物业管理员亲手递交的ems快递,进电梯,翻出钥匙打开门。

  戚朵随她走进去,落地窗外一片灯海。

  戚朵也累了,盘膝在窗前的白色羊毛地毯上坐下。

  过了许久,江夕穿着白色浴袍从浴室走出来。脸上去掉化妆和肉/欲的她,年轻了好几岁,有种少女的简单平宁。

  然后,她两手抱着头,赤脚在木地板上来回地走,开始流泪。

  哭完了,她想起那个快递,从漂亮的原木小抽屉里找出裁纸刀拆开它。她只看了一眼,忽从喉咙里发出“咯”得一声。信封里的一厚沓相片脱离她的手,纷纷滑向大理石地面。

  戚朵看去,都是江夕,不同的床榻不同的男人,很多男人。画面不堪入目。

  江夕俯下身,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捡起一张,翻过来。相片后面俨然写着:“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问题。”

  她看了一会,站起来,打开落地窗。夏夜昏沉潮湿的风猛灌进来,把她的长发和衣袍吹得烈烈作响。

  江夕把照片集合到一处,放在玻璃大碗里烧成灰烬。然后,拿着那只裁纸刀,走回了浴室。

  戚朵没有跟进去。

  天,渐渐地亮了。

  ——

  戚朵醒来时,窗外有几只麻雀在卖力地聊天。阳光普照,晴了。

  今天周四,是戚朵轮休的日子。死人不挑时间,殡仪馆的工作自然不能像其他工作那样休周末。

  她又在薄毯里窝了一会,才起来简单洗漱,出门吃早餐。

  戚朵租住的小区极老,高墙上爬满数十年生的碧油油的爬墙虎,路面还是红砖砌的,到处松动,下雨时不留神就会被滋一脚泥水。但就像中介说的,“甭提会所,我就告诉你在哪儿买菜”,这地方四通八达,不但交通方便,还挨着菜市场和夜市。夜市晚上烤肉,早上卖早饭。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店,要了米线坐下吃。

  滚烫的鸡汤上漂着一层香菜红油,戚朵很快吃出了汗。

  一个住戚朵楼上的大妈拎着豆浆油条,也进来要了一碗米线。她伸长脖子看戚朵一眼,又一眼。只见小姑娘严严紧紧穿着白t恤浅蓝牛仔裤,条儿真顺,头发黑墨墨,皮肤白莹莹,脸上粉红儿的见点汗,不似平时凉哇哇的样子,倒怪可人疼。

  “又给儿子买早饭哪?”米线店老板是个秃头干瘪的老男人,一边倒麻油,一边热情地说,“您儿子可真会享福。”

  大妈很敏感:“我儿子找工作着哪,现在世道多难混,我不得多照顾他点?”

  找了三年还没找到,老板心说,面上赶紧点点头:“可不是。就那个,”他压低声音,“就那坐犄角得女娃儿,长得怪好看的,也是大学生,竟在殡仪馆工作。要不是事难找,谁愿意干伺候死人的活呢?”

  “啊?”大妈的声都拐调儿了,刚想着能不能介绍给儿子呢,只要长得好,别的条件差点都可忍。她登时垮下脸:“你别胡说!”

  “哪能呢?”老板急赤白脸解释,“我侄女儿晚上端盘子时看见的,好几次,她让长乐殡仪馆的车送回来,还给车里的人说‘明天见’。”

  “怪不得平时看着有点阴……”大妈面露惧色,取了米线,避瘟一样远远绕路走了。

  戚朵耳力极好,全听见了,眼睛也不抬,安然吃完了一碗米线。

  戚朵对死人的感情,远远超过对身边活着的人。

  她们将梦境遗落给她。

  戚朵脑中闪过江夕最后走回浴室时的脸。清洁的,少女般的,神情悲伤,绝望,又有些释然。她才只有二十六岁呢。

  与江夕的家属接洽殡葬业务时,戚朵去过江夕的家,见过她的死亡证明、简介生平的悼词和遗物。江夕姓夏,高中就读于高新中学,三年前从江城大学传媒学院毕业,返回鹤城就进入省电台。

  多么顺遂的经历。看起来。

  戚朵端起碗喝一口鸡汤。对了,本市就有排全国前三名的传媒学院,夏江夕何必舍近求远去江城呢?分数都差不多。还有,从夏江夕父母的衣着态度看,她家里并不富裕,却上过本市最昂贵的私立高中。

  戚朵默默想着,忽然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戚教授”三个字在闪烁。

  她按下静音,不一会来电显就又闪起来。

  戚教授的偏执人格又显现了,再不接就会找到外婆那里。戚朵微蹙眉按下接听键:“这次又是见谁?”

  “……行了,我去。”戚朵打断那边啰里啰嗦的“哈佛大学医学院毕业生,刚加入第一医院临床心理科,最有潜力的年轻人”等等,点点口袋里的零钱,准备坐车往医院去。

  有人休假血拼,有人休假看电影,在二十五岁的“高龄”,更多单身女孩忙着相亲。

  而戚朵休假是,看、心、理、医、生。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