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食梦 chapter7
作者:亦怀新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戚朵淡着脸再次来到连湛专属的治疗室,一个颇雍容漂亮的护士领她进去,连湛却不在。

  “请好好配合,连医生专为你加班的哦。”护士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春风般地弯唇一笑。戚朵注意到她白皙腴嫩的手腕上,带着一只开口式cartier玫瑰金手镯;胸前的牌子上是:临床心理科护士长宋铭

  戚朵道:“谢谢。”

  护士笑得更璀璨了:“我叫宋铭。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她的笑容能让所有人愉快。戚朵放松下来,打量四周。这儿总给她一种一丝不苟的感觉,好像连电脑旁的绿植都是量好了长的。

  连湛此刻其实距戚朵不过十米,就在治疗室旁边的私人套间中。套间墙上有一面玻璃窗,可以看到治疗室的境况,但在治疗室看,那却只是一面镜子。

  他先打开通走廊的门叫宋铭回家,然后又返回套间观察治疗室里的戚朵。

  戚朵不知何时已神情僵硬严冷地坐在他的电脑前,认真地看着什么。

  她在查江夕的电子病例。连湛本能地要出去制止,但忍住了。为了保密,以往的病例,他已经略去人物姓名和敏感词,全用数字、字母代替。没有专业的敏锐,戚朵很难查出哪一个代码下的病况陈述是夏江夕的。

  连湛等了半个小时,戚朵才关掉窗口,小心地把鼠标摆回原样,又将椅子挪回原位,坐到沙发上。她慢慢从玻璃杯里喝着水,面庞逐渐柔和下来。

  连湛这时方走出去。

  “对不起,刚才处理点私事。昨晚睡得好吗?”他看着她温和地问。

  戚朵像被惊醒一样抬起眼,像是恍惚了一下,立刻恢复了冷静:“没有梦。”

  “很好。”连湛说。他取出薄毯给她:“现在可以开始吗?”

  昨晚江夕没有来,今天她一整天都在想她。戚朵立刻接过薄毯躺下:“开始吧。”

  从冰冷的铁皮柜子里出去,映入眼帘的竟是大块玻璃外一望无际的晴天,有飞机飞过。太阳照在她脸上,微微发烫。戚朵转头看,连湛依旧站在她身旁。她没理他。

  这儿是飞机场。

  前面,少女江夕正和许莼告别。

  “到了英国,你会打电话给我吧?”江夕笑着说。

  许莼想是已经托运了行李,此刻只背着一只米奇图案的彩色小包。她扬起嘴角笑道:“当然啦,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英国是戏剧之国,你算是如愿以偿了。听说伦敦每星期都有各种话剧表演,你可以看个够。”江夕由衷地说。

  “你对英国倒很熟悉。”许莼惊讶,“你听谁说的?”

  江夕顿了一下,道:“听我继父说的。”

  “你知道吗,我真为你高兴。我觉得你继父真不错,你看,他和你妈妈结婚后,你简直什么也不用愁了。当初你还反对他们呢!听说你这次成绩不够,也是他帮你通关系改志愿,录到了江城大学。”许莼摇摇江夕的手撒娇道:“我简直都有些羡慕你了。瞧你这件裙子,真正大牌,我都没几件。不过,确实也不太适合我。啧啧,你真是交了好运了。”

  江夕的脸色红白不定,有些局促:“这不算什么。”但听到一向是天之骄女的许莼说羡慕她,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别乱讲啦。”

  许莼的笑却变得有些勉强:“这都不算什么?你可真阔气!”一个需要你照顾的朋友,忽然成长起来,变得比你拥有更多,是让人有些不舒服的。

  这时许闻天拿着换好的登机牌过来:“许莼,快走吧,别误了登机。”他穿着深色西装,步伐稳健,看起来精神奕奕,浑身散发着中年男人的魅力。

  许莼撇嘴道:“就知道催我。我还是个孩子啊,你都不送我到英国,也不怕我丢了,给人绑了卖了!”

  江夕忙道:“别胡说!”

  “唉,还是圆圆爱我。”许莼夸张地抱住江夕嘤嘤“哭”了一下,“爸爸再见。”时间的确很紧了,她小跑着去过安检。跑到半路,许莼又想起什么,回头道:“许闻天!别忘了先送圆圆回家啊!”

  江夕的肩膀抖了一下,眼圈发红,大力摇动手臂:“许莼!到了给我打电话!我会每晚在□□上给你留言的!圣诞要回来呀!”

  许莼的身影一消失在安检处,许闻天的手便搭上江夕的肩膀:“走吧。”

  江夕微微避开:“我真舍不得许莼。”

  许闻天哈哈笑了:“要不我也把你办到英国去?”他贴近她的耳边:“那我要见你这小东西,可就费事了。”

  玻璃扭曲,消失。天空迅速旋转,阳光暗下来,开始下雨。戚朵的衣裙很快湿了,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她抱起胳膊,忽而肩上一暖,是连湛把一件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戚朵把那外套取下还给他:“谢谢,不用。”

  连湛没说话。不知怎么,戚朵倒觉得没那么冷了。

  他们此刻显然又处在了大学校园里,旁边就是图书馆。银杏树夹道,黄色的小扇子铺了满地。

  江夕穿着一件英伦学院风的白色中长款羊毛衫,底下短短的蓝绿格子百褶裙,及膝袜上露出纤长漂亮的大腿,脚上酒红色牛津鞋,撑着伞和几个女同学一起走着。

  一辆轿车缓缓停在她们身边,江夕把伞留给同学笑道:“我爸爸来接我去玩,你们先回宿舍吧。”

  剩下的几个女孩子不无艳羡地目送轿车远去,一个道:“官二代富二代什么的就是好。”

  另一个道:“关键她爸爸对她也太好了啊,隔不了两周就要来看她。太幸福了,一比,我严重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

  雨水哗哗,宾馆房间内的地毯很厚。大理石小几上隔着饮残的两杯红酒。

  小几边的地毯上,江夕未着寸缕,被折成一个很难受的姿势,不断□□着。

  戚朵轻轻倒吸口气,烫了脸,转身看外面的雨。

  连湛倒是依然很镇定,和她并肩站着,保持一步的距离。

  “你现在想到了什么?想看到什么?”他忽然问。

  戚朵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她好像的确想到两张有漂亮花纹的纸,似乎是票据。

  她看着连湛,他的眼神很坚定,“现在呢?”

  戚朵环顾四周,雨丝逐渐化作金色的细线,细线被填满,成为一座大厅的穹顶和墙壁。她站在大厅中央,这儿温暖、高雅、明亮,静得像外太空。水晶吊灯的灯光从绘满西方壁画的穹顶上洒下,忽然之间,乐器齐鸣,交响乐像潮水淹没了他们。

  音乐厅?

  很美丽的音乐厅,周围红色丝绒座椅上坐着的都是白人。江夕和许闻天在其中很显眼,江夕穿着一件露背粉红珠光长裙,神情愉快,脸颊如蔷薇,两眼如星辰熠熠生光。许闻天仍然穿着深色西装,手握着江夕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

  室外很冷,戚朵耸起肩膀抱住胳膊。连湛近前来伸手按住她的双肩:“放轻松。”

  “不用……我只是觉得冷。”戚朵想挣开。

  连湛的手掌大而温热,传递着镇定的力量,在她肩上停留了数秒。戚朵暖和过来,偏开脸不看他:“谢谢。”

  前方异国的街道上,江夕自由的像只小鸟。一会牵许闻天的手,一会搂他的腰,一时又忽然停住,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嘴唇。

  许闻天神情闲散,像一只饱足的兽,带着淡淡的宠溺。

  拐个弯,华丽店面上的双c标志赫然在目。江夕小鸟一样飞奔进去。落地大窗内,她旋出手中新口红的艳丽膏体,对着妆镜细细涂在自己唇上。

  “好看吗?”江夕又一阵风地跑出来,歪头看着许闻天:“我人生的第一只口红。”

  二十岁的东方女孩,正在少女与女人之间。涂上口红,便变做初具风情的女人。

  许闻天看了她一会儿:“不好看。”

  江夕睁大眼做惊讶状:“不好看?”那份调皮,又还是个孩子。

  许闻天不禁笑了,声音有一丝疲软:“吾家有女初长成啊。”

  江夕抿抿红唇,凑近他的耳朵:“那现在咱们去哪儿?……爸爸?”后两个字用的气声,细若游丝,无尽魅惑。

  许闻天咬了咬牙,一手掐住了她的腰。

  异国画面如拼图一样散去,再聚拢又是室内,还是一座大厅,是大学礼堂,红色横幅上有“毕业晚会”的字样。

  江夕在台上弹古筝,她穿着一件月白真丝旗袍,高贵,雅致,她半垂着眼,刘海微微笼着那古典的轮廓。

  掌声响起,台下是一双双艳羡的眼睛。

  大厅逐渐压缩,变小,变成一间高档公寓,认出这是第一次梦见江夕时去的那间。

  市声隐约,丝绒窗帘深蓝密垂,外头白昼,屋内如在深海。

  江夕光裸如一条白鱼,俯在许闻天身下。

  许闻天享受地半瞑着目:“我已经跟人说好了,你想当广播主持就去吧,先跟着实习一阵,节目和编制以后会逐渐到位。”

  江夕松了口,滑到许闻天怀里舔咬他:“嗯,你对我真好……真好……”

  许闻天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戚朵将脸偏向一边。

  “如果觉得不适,你可以想想别的。”连湛站在旁边说。他的情绪依然非常稳定,神情自然。

  戚朵觉得心头一松,然后眼见的画面逐渐明亮、迅速、简净,像小时候看的拉洋片:刚工作的江夕在电台直播室播音,江夕在听音乐,江夕在买新衣,江夕在哼着歌做沙拉……

  “可以了。”连湛的声音忽然打断她,“已经太久。你试着醒来。”

  画面变换更快,戚朵有些眩晕:“……我不明白……”

  “你自己在心里数数,当你数到三,你就会醒来。”连湛肯定地说。

  “一,二,三。”戚朵迟疑地数。

  “你醒来了。”连湛斩截道。

  戚朵猛地睁开眼,连湛的脸和她的很近,上面有汗珠,但神情愉悦:“很好。坐起来吧,喝点水。”

  “你感觉怎么样?累吗?有不适吗?”连湛边倒水边问。

  戚朵掀掉盖得严严实实的薄毯,发现屋里郁热,空调不知什么时候被关掉了。

  “没有,很好。……的确没有以前醒来那么累。”戚朵说。

  ——

  坐在连湛的车上,戚朵欲言又止。

  连湛看了她一眼,随意似的问:“之前,你坐我顺风车那晚,你在医学院做什么?对江夕的事有什么发现吗?”

  那晚……戚朵回想,她好像去过戚教授的实验室。她在那玩过贪吃蛇,还看了几章手机小说,还干了什么呢?对,还摘了一朵荷花。

  “没干什么。”戚朵说,“和江夕无关的琐事。”

  恰值红灯,连湛踩住刹车回头看她。流离灯光里,她的眼睛清澈,透明,还有些温软。她没撒谎。

  “那你送别江夕遗体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异常吗?”连湛不动声色地问。

  “没有,我的工作是殡葬礼仪主持,不必去火化室,也没太多接近尸体的机会。事实上我从法医专业退出后,就无法再检查尸体了。”戚朵坦然说。

  那她记得自己刚才偷阅病例的事吗?连湛沉默下来。他决定先别贸然刺激她。选择性、经常性记忆丧失,症状很不容乐观。

  车里只剩光影静静流动。

  “嗯……谢谢你。”戚朵忽然说。

  “什么?”连湛问。

  “又让你加班到这么晚,天气又热。还有……谢谢你刚才的照顾。”戚朵说。

  连湛看着前方。“……哦。我是医生。不用多想。”他说,“这两天可以休息一下,如果做梦,随时给我电话。”

  戚朵沉默了一会,小声说:“你很敬业。昨天我太武断了……对不起。”

  连湛不禁又看她一眼:“没关系。”作为医生,他不会计较病患的言辞。但她的道歉,不知怎么反而让他有些歉然。其实她说的对,病患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个病情的符号,越是奇异、顽固的病情,他越兴奋。他们包括夏江夕的生死悲欢,他的确毫不在乎。

  但这不正是他的优长之处吗?在督导会上,他的冷静表现,令所有负责过他的督导摊开双手:“完美,案子,你的情绪,我没什么好操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