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第9章 归宁 下
作者:向歆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谢同君心头巨震,又惧又怕,又是惊诧,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歆看她瑟缩的样子,语气突然温柔下来:“你若因此事想通了最好,张偕比张淮更适合你。”

  他先是高调的恐吓,再轻描淡写的将此事一笔带过,谢同君不仅没松口气,反而觉得更加紧张。

  从前的谢同君不过是个闺阁千金,单纯无知,每日伤春悲秋,突然变成另外一副样子,谢歆真的没有一点怀疑么?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要特意跟她说这些事?

  “好了,你先回房间歇着吧……张偕来下邳有要事,会在这里呆一个多月,你安心住下便是,无论如何,你总是我谢歆的妹妹,我绝不会对你放任不管。”

  谢歆的话似乎每句都合情合理,也似乎句句饱含深意。谢同君想不出来那些话背后的含义,也不敢去想。

  接下来,谢歆果然只是跟她闲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待她也毫无异色,但她心里却更加惴惴不安。她总觉得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上下的男人精明的可怕,他不问,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怀疑她,说不定会暗暗收集证据调查她。

  古人对鬼神之事极为忌讳,但愿谢歆不要想到那个方面吧!

  谢同君困扰的揉揉额头,唉声叹气的睁开眼睛,却蓦然对上一只乌青的眼眶。

  她倒吸一口冷气,诧异的看向正俯身坐下的张偕。

  头发乱了,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也有些惨不忍睹,左面脸颊微微肿起,上面还有两道正沁着血珠的擦伤,右边脸颊红了一大块,原本微微带笑的眼睛青了一只,薄薄的嘴唇肿着,唇上还有血迹。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整理过了,但还是有些发皱。

  “你这是怎么了?”谢同君瞪大眼睛见鬼般看着张偕,而后狐疑的挑眉:“该不是被我大哥打的吧?”

  张偕苦笑一声,算是作答。

  “那你这么大半天怎么不收拾收拾,这副样子,实在是……”配上他时刻都亲和温柔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诡异,怎么看怎么可笑。

  “刚刚出去有些事。”

  “什么事这么急?”谢同君撑着脑袋,脸色古怪的看着他:“这里的人不论贫富,个个都打扮得干净整洁,你这样出门,不觉得实在是有点儿……有碍观瞻么?”

  “我有这么狼狈?”张偕摸摸脸,随即笑眯眯的问她:“不知偕能否劳烦夫人帮我上药梳洗一番?”

  “这个嘛……”谢同君眉头微蹙,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就点了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反正都是夫妻了,即便她对现在的生活也不是那么满意,但她别无选择,既然打算走这条路,该尽的义务还是要尽到的。

  她忙不迭的出门打了盆水,又吩咐院子里的婢女寻来膏药,动作熟练的为他擦脸上药,以前路上遇见受伤的旅途者,也有互相帮助过,因此做起这些事来得心应手。

  “怎么了……”无意瞟见张偕略带探寻的目光,谢同君大惊失色,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自己大意。

  原主闺阁女子,怎么可能会对上药包扎熟练至此?她真是一时安逸就忘了形。

  “没什么。”张偕浅浅一笑:“没想到夫人年龄尚小,却如此蕙质兰心、聪明能干。”

  真的只是这么想?谢同君狐疑的看了他几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最后干脆将铜盆放到一边,老神道道的在他面前坐了下来,颇有几分高深莫测:“你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啊!”张偕欣然而笑。

  谢同君心里咯噔一声。

  心头一揪,她神情复杂,讪讪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觉得我有什么地方怪异?”

  张偕眉尖若蹙,而后安然浅笑,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她额头:“夫人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额头似乎肿起来了?”他靠近了些,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温柔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看来早上果真是撞的狠了。”

  “还不是怪你!”谢同君大大的松了口气,揽镜一看,脑袋果然青紫了一块,跟他脸上的伤可谓是相得益彰:“你早上一揉,把我的淤血都揉到一起了,不肿才怪!”

  “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己起床起的急了?”张偕将凉丝丝的膏药抹在她额头上,粗糙的指腹刮过皮肤,痒酥酥的,谢同君好奇地问他:“你不是读书人么?手上怎么会有茧?”

  “我常年侍弄稼穑,经年累月,手上自然有茧。”他把手放下来摆在她面前,眉目展开:“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农忙,到时候我带你去田间看看可好?”

  “那你什么时候入学?”

  “农忙之后,”张偕安然浅笑:“黉学每年七月八月在家休假,就是为了方便贫家子弟回家务农。”

  “看来你们学院管理还挺人性化的嘛!不过我不想去田地里看,你能不能把我带到你们学院里看看?”

  “恐怕不能去学院,百年以来,除了窦姑娘,学院还从未去过女学生呢!”

  “窦姑娘是谁?”谢同君双眼放光,好奇的看着他。据她所知,这个时代的女人十之八/九都是文盲,即使贵族女子大多数也是不识字的,所以乍一听到这么个悖于世俗的女子,她十分好奇。

  “窦姑娘乃是当世奇女子!”张偕毫不掩饰他的赞赏之意:“据说她十二岁便读完了四书五经,如今正一门心思跟夫子研究《国经》。”

  “那还真是个奇女子啊……”谢同君顿时失了兴趣,随意转了个话题:“《国经》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国经》乃是前朝武威大将军所著,讲破敌布阵之法,授掌权驭下之术……”

  “那这么说来,窦姑娘还真是志不在小啊……”谢同君眸光微动,心思一转,状似无意道:“像她这么天纵奇才,说不定真能混个女皇帝当当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偕迟滞的愣了一下,而后无奈摇头:“先不说世上从无女子掌权之先例,就算她真有此心,只怕天下百姓也不肯答应啊!”

  “那桓家呢?”谢同君一把抓住他袖子,声音热切:“桓家的后人难道不打算重建后晋么?”

  张偕微不可见的紧眯了下眸子,极快的瞥向她双眸。下一刻,笑容重回他微抿的嘴角,轻轻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才慢慢道:“如今伪帝把持朝政,桓家后人只怕早被他杀光了,纵有幸运的漏网之鱼,也只怕是改名换姓而不敢出来的。”

  对他的说法,谢同君半信半疑。犹记那天晚上,张媗可不是这么说的啊!张淮最后是跟着桓陵的,那么他们会不会现在就认识呢?否则张媗那晚为何如此确定桓家后人会夺回大统?

  谢同君吁了口气,有些失望。她不知道张偕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告诉她真相。不过好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她深知他的性子十分谨慎,不告诉她是怕祸从口出也说不一定。

  想到这里,她心绪稍平,但还是决定以后要多多关注张家有没有接触什么可疑的人。

  果如谢歆所说,张偕告诉她因为有事,故而要在下邳留一段时间,他每天早出晚归,谢同君就到谢歆的书房里借来竹简,连蒙带猜的看,虽然大量的字都不认识,但好歹功夫不负苦心人,原本两眼一抹黑的情况总算大有改善。

  这一日,谢同君看完两卷《尚书》,从谢歆的书房出来已是正午,她这半个月来没事就会在府里走走看看,也对府里的地形知道了个八/九分。正准备同往常一样去练武场练练拳脚,忽然看见谢元正跟另一个看起来比他大得多的男子打在一起,两人一来二往,虽然老是被撂倒在地,但看起来似乎不亦乐乎。

  谢徐小小的个子站在一旁,紧张的盯着两人,口中不时发出“嗳”“喔”等表示惊叹的呓语。

  谢元跟谢徐经常这样练习,她早已见怪不怪,不过今天多出来的那个人,怎么看也比他们大太多了吧?

  “徐儿!”她朝谢徐打了个招呼,好奇的盯着场里那两人,随意问道:“那个人是谁?”

  谢元谢徐两兄弟早已跟她混熟,平日里姑姑长姑姑短叫个不停,刚开始谢元似乎还对她抱有敌意,但见过她的身手之后就慢慢放下警惕,偶尔还会同意她指点他两招。

  “姑姑。”谢徐飞快的朝她笑了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心不在焉地回答她:“那是徐家四公子,徐贤。”

  徐家?看他一身锦衣华服,难道又是个高门大户?

  场中两人难分难舍,谢元身手远不及徐贤,总是被打的节节败退,但徐贤似乎有意指导,招招都在教他怎么出手制敌。

  “嘶——”谢元吃痛哼了一声,猛的趔趄两步倒在地上,然后立刻从地上弹跳起来,双手摆开:“再来!”

  “练武并非一蹴而就,一昧蛮干不经大脑的学习是没用的,你先琢磨琢磨自己缺点在哪里,只有针对练习才能提高。”徐贤笑了笑,将微皱的衣裳抻平了,正准备转身离去时,突然瞟见边上的谢同君,心思微动,连忙重新退回原地,朝她灿然一笑:“想必这位就是张夫人吧?”

  这边的人讲究气度和礼仪,见人必定揖手为礼,这般不拘小节的人谢同君还是第一次见到,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愣了愣,她才大大方方的笑着见礼:“徐先生有礼。”

  刚才冷眼旁观没发现,此刻人走到面前来了她才看见,徐贤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高约在一米八上下,眼睛煜煜有神,大而明亮,头发不像其他人一般全部束起,而是松松散散挽在脑后,还有几缕青丝飘在额间,随风轻扬,他的笑容璀璨明亮,看起来神采飞扬,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亲切感。

  从第一印象来看,这人还真是放旷不羁啊!

  见她中规中矩的行礼,徐贤笑容加深:“早听徐儿说起你这位姑姑率真大方……”他摸摸下巴,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没想到竟然遇上一个不拘小节的自来熟,谢同君有些惊讶,不过很快释然——她毕竟是现代人,跟这样的人相处会更让她容易放松,于是笑着重复他的话:“率真大方?”

  “不过今日一见嘛!”徐贤挑眉笑了笑,微微摇了摇头。

  谢同君怔了怔,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觉得徐贤是在讽刺她,历史对女人终究是苛刻的,难道真有这么一个异类如此不同?她心里这样想,实际上也这样问了:“率真大方?难道不是粗鲁无礼吗?”

  徐贤似恼非恼地笑着瞧她,轻轻地舒了口气,状似遗憾。

  谢同君吃不准他的意思,也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听说夫人身手不错,不知能否赐教一二?”徐贤眸光流转,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

  谢同君有些犹豫,虽然谢歆对她所有的举动都了如指掌,除了那天回谢家时对她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外,却一直没有在质疑过任何事。无论她是去书房看书,还是到尚武台练武,谢歆从未干涉,甚至有好几次撞见了,他还对她多加指点。

  其实她刚开始这么做,也有试探谢歆的意思在里面,但看谢歆对她态度一如往常,也就渐渐放下心来了。

  但徐贤不一样,他是外人,谢同君不认识他,不了解他,随意闲谈两句可以,但把自己的底子暴露在外人面前却让她有种不安。虽然此人眼睛明亮有神,一派清风明月,看起来就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我自幼身体不足,锻炼不过是为了为强身健体,徐先生身手高明,我小打小闹,怎敢在先生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