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冰凉的湖水从身上所有的毛孔渗入,吸足了水分的衣服越来越重,就像是厚重的蝉蛹紧紧地束缚着她的肉身——沉重的肉身,肺部涨的疼痛难忍。
她努力地扬起头,眼中无比留恋地看了岸边一眼,却最终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有谁会怀念自己吗?
有谁会记得自己吗?
朦胧间,似乎有声音传来……
“小姐——”
霍青梅猛地睁开了眼,冲破了黑暗,她愣愣地瞧着眼前的床幔,缓缓叹了一口气。
“小姐,您可总算是醒了。”西水忙挽起床幔,催促着霍青梅快些起床。
霍青梅揉了揉眼睛,嘟囔着:“着什么急啊,难道家里着火了?”
“您这话要是被大公子听到了可怎么办?”西水拧了帕子来擦她的脸。
“嗯……我错了。”她在帕子下含糊道。
“您要是记牢了那才好呢!”
“那到底是什么事儿啊?”她又被拉到梳妆台前,西水用象牙篦仔细打理着她的头发。
“大公子说宫里传了一道圣旨给咱们霍府,圣旨现在正在路上。”
“嗯……嗯?”霍青梅立刻清醒了过来。“传旨?为什么?”
“这奴婢可不知道了。”
这个时候的圣旨……上辈子……
不就是皇上重开礼书院召我去读书的圣旨嘛!
她狠狠地一拍桌子,“我就说嘛!”
“小姐……”西水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将手探到她的额头,“您是哪里不舒服了?”
“西水——”霍青梅突然泄了劲,懒洋洋地叫着唤她,又抱着她蹭了蹭。
“小姐,你的头还没有梳好呢!”
“还是西水最好了。”
“呵呵……那你是忘了说最讨厌我的时候了。”西水眼神柔软地勉强用被抱住的姿势替她将头发绾了起来。
听水熟悉的挖苦,霍青梅又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诚然,上辈子一起读书的日子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可自从听到哥哥说这是皇上的一次捧杀,霍青梅就再也不想自己的小心思了。
我宁愿失去这一切经历,只愿换得霍家平安。
“咚——咚——”窗户外有人在轻轻地敲击。
“西水,将小姐装扮好了吗?”
西水明显加快了速度,霍青梅也放开了手,朝窗外道:“哥哥,这圣旨是关于……我吧?”
窗外的霍嘉顿了顿,“小梅子你告诉兄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霍青梅的手指“哒哒哒”敲击着桌面,“我不想去。”
“那我们就不去。”霍嘉的语气依旧温柔,好像根本没有将违抗圣旨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
“哥!”霍青梅吃惊地叫了一声。
“小梅子不喜欢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他的话语中带着明显地笑意。
霍青梅舒了一口气,炸毛道:“哥,你又逗我!”
霍嘉的影子投在新绿的纱窗上,光与影交织成最温柔的色彩。
“我说的都是我能做到的,我想你也应该猜到霍家现在的处境……”
才不是猜到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些,你也从来就没跟我说过这些,我知道是因为这是我无意间听了你跟你门客们的对话。
霍青梅情绪低落地垂下头,窗外却突然传来霍嘉的笑声。
“这才是逗你玩呢!你想得太多了吧,咱们霍家好着呢!不论霍家怎么样还有你兄长我,你这是在担忧什么?”
霍青梅勉强笑了出来,顺着他的意思道:“哥你太过分了!怎么能总是耍我呢!”
“谁让小妹你总是学不乖呢?”
霍青梅捂着脸,西水刚刚为她带上的柳叶坠子微微晃动着。
“好了,小姐快去用膳吧!”西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刚刚完成“杰作”。
霍青梅展了展衣袖,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门外,霍嘉正站在花株旁,朝她微笑。
她抿了一下唇,装作快活的样子跑了过去,“早上吃什么呀?是我喜欢的吗?”
他帮她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笑道:“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霍青梅扭过身子,走在他身前,“可别等我们用膳的时候来圣旨,那可真是连饭都吃不安稳了。”
霍嘉跟在她的身后,带着笑意的眼神望着她的背影,她长长的衣袖滑过花丛,沾染上清晨的露水,他忙替她捏着袖角。
霍青梅回头,看着那双手有些发愣。
当年在试喜袍的时候也是这双手替我捏起袖角的。
“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
“我想告诉你……”我来自未来。
“大公子!”一个圆脸奴才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圣旨来了!”
前一刻霍青梅还在想这个奴才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后一刻便被兄长拉住手飞快地朝前庭跑去。
“呼——呼——哥哈,你、你不是说君子要处变不惊吗?你慌什么啊?”
“小妹,所以说你哥哥我并不是君子啊!”
“……”
两人的衣摆扬起,就像是天边的两朵云彩,飘到了前庭去。
圣旨的内容跟前世没什么不同,不过就是让几个世家子弟陪着太子读书罢了。
话说,这皇上的脑袋到底怎么长的?就因为要加恩霍家,就把人家大小姐硬生生地□□去这么多男性在的地方?男女大妨被狗吃掉了吗?
不过,男女在一起读书反而更让霍青梅觉得适应。
用过膳后,霍青梅慢悠悠地朝自己的明珠苑走去。
嗯,等消消食儿就要开始练字了。
“喂!”树上突然倒挂下一个人来。
“啊……唔……”惊叫声被来人捂住了。
霍青梅瞪着眼前不请自来的人,眼角还挂着刚刚被吓出来的泪。
从新叶间透下的光斑洒在他的脸上,而他望着她的眼睛里好像盛满了被揉碎的阳光。
“哎?你不会是被吓哭了吧?”他轻轻摸了摸她的眼角,却被霍青梅一巴掌打开。
嬴长安笑嘻嘻地摸了摸自己被打红的手背,“你不会是真的生气了吧?”
霍青梅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只见他靠双腿的力量倒挂在树上,再望了望树旁边的围墙。
“好啊,你还做起狗盗之徒了!”说着,霍青梅便直接上手,毫不客气地扭起他的耳朵来。
“哎哟!你可真不像个深闺大小姐。”嬴长安哀嚎着。
“哼,难道你就像文质彬彬的公子了吗?”
嬴长安伸手去捂耳朵却握到了霍青梅的双手。
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给我揉揉好不好,你看看我的耳朵都被你这个呆子捏红了。”
“谁让你吓我了!”霍青梅的嘴都快挂酱油瓶了。
他的手握紧了些。
“你、你干嘛!我告诉你我哥可还在呢!”
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山雨香气,就像是晴天雨下的河流。
“我偷偷来是想看看你。”
“呵呵……”
“你不信?”
霍青梅拼命地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硬是被他抓着不放。
“就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想让我信?”
“好吧……”嬴长安无奈地放开手,她忙把双手背到身后,还用衣袍蹭了蹭。
“我又没病……”他不满地嘀咕,霍青梅带着刀子的眼神朝他刺了过去。
“你给我说实话,你来是干什么?”霍青梅好好回想了一下,前世里好像并没有这一出啊,难道霍府里有什么值得他来的东西?
“我没有骗你。”
“哦,你是在哐我。”
“喂!呆子!”嬴长安顿了顿,眼神游移,他双手放在后脑勺枕着,就这样倒挂在树上晃荡着。
“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哦,真是巧了,我昨晚也做了一个梦。”霍青梅倚着树干心不在焉道。
“梦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你抢了别人的老婆?”
嬴长安伸手敲了她脑壳一下,“你能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你有病吧!爬我家的墙,藏在我家的树上,还要求我好好听你吐露心事?”霍青梅开嘲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是有些不对。”
“全是你的错。”
“好好好,全是我的错,你快听我说!”
霍青梅一摊手,作出一副“我正在听”的姿态。
“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梦中好像有人出了什么事情……好像好像跟水有关,我看到了泛起涟漪的浑浊水面。”
霍青梅觉得自己的领子有些紧,便伸出手拽了拽,“然后呢?”
“然后……”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中,“然后世界便颠倒了。”
她皱起了眉,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嬴长安仔细看了看他的神情,腰部一个用力重新翻回到树上,“啊,可能是我在胡思乱想。”
霍青梅撇了撇嘴道:“有病就要去吃药,我还要去练字,你快点从我家离开。”说罢,她便转身离开。
等转过一个拐角,她依靠着墙面慢慢蹲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究竟是他因第六感出奇而产生的梦,还是前世的投射……
嬴长安坐在树上,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梦醒之后,他整个人被汗湿透,心脏痛的厉害,就好像要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所以他都来不及细想就直奔霍府而来。
我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他最后透过谁的眼看到了破碎掉的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