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鹰军团 二 异域孤雏 2
作者:燕垒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在这地方居然有葵花饼卖,正啃着干面包的霍敬奇一下听进去了。他在铺上探出头来道:“小孩,你卖葵花饼么?咋卖法?”

  小孩见有主顾,忙走过来道:“一毛钱一个。”

  “一毛钱?两毛钱都够买个大列巴了,你这葵花饼是什么做的这么贵?”

  霍敬奇是在挖苦,但这小孩却只道是正经话,答道:“山上种的。”

  “香不香?”

  “香。不香不要钱。”

  小孩的中国话疙疙瘩瘩,但这句却很流利,准是每回上火车来卖葵花饼常说。霍敬奇伸出手来道:“那给我两个。”

  小孩从肩头解下麻袋,打开了口道:“你,自己拿,我手脏。”

  这小孩的手也确实很脏,霍敬奇老实不客气,伸出袋子里拿出两个大个的葵花饼,每个足有小脸盆一般。他拿了一个,捻出一粒瓜子来放进嘴里。葵花子炒熟了吃油性大,生吃的话却有种菱角味,特别是啃了一阵干巴巴的面包后,嚼着这种生瓜子,脆生生的汁水很多,特别有味。霍敬奇嗑起瓜子来还特别利落,一手拿着葵花饼,一手摘下一颗放进嘴里,一抽就把瓜子肉吃掉,皮抽出来握在手里,大概是宫里养成的习惯,小指还翘起来。短短一刻,他手里已经握了一把瓜子皮了。小孩见他嗑得香,伸出手道:“先生,两毛钱。”

  霍敬奇一边嗑着瓜子,却是一瞪眼:“要钱?这葵花饼一点都不香,都馊了!”

  小孩愣了,呆了呆,急着冒出一串俄语,也不知说些什么。霍敬奇不耐烦地说:“行了,你那一嘟噜话我不懂。这葵花饼不香,你自个儿说的,不香不要钱。”说罢顾自嗑瓜子,理都不理他。

  杨定远见他半躺在铺上,腿还架着,看样子真是不想付钱了,心想你买一把短剑花了五块现大洋,眉头都不眨一下,小孩子两毛钱却要赖,见小孩急得眼眶里泪水直打转,招了招手道:“小孩,过来,人家跟你闹着玩呢。”

  小孩子走了过来,杨定远从床头拿出一个面包说:“两个葵花饼,一个列巴,对不对?”

  这种大面包两毛钱一个,劳工营里每天发一个。杨定远饭量虽然不算小,但干干硬硬的面包也吃不下太多,这几天已经多出了三个,就放在床头,想着天寒地冻,反正不会坏,到时当干粮。小孩点点头,杨定远把一个面包递过去道:“那给你。”看着小孩把大列巴放进麻袋,他又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

  小孩抬起头:“思华。”

  这完全是中国人的名字。杨定远看了看他,这小孩虽然脸上尽是煤灰,但两颗眼珠乌溜溜的极是灵活,只是他年纪虽小,杨定远却在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与年纪不相符的忧郁。他笑着摸了摸这小孩的脑袋道:“姓什么?”

  帽子很大,帽带也松了,杨定远的手刚碰到他的帽子,帽子一下便要掉下来,露出了半截辫子。小孩忽地一把摁住帽子,一瞬间眼里露出惊恐的神情。他正了正帽子,把帽带系好,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我爸妈都死了。”思华看了看周围,又问道:“火车是去伊尔库茨克么?”

  “是啊。你就一直住这儿?”

  思华刚要回答,一个查票的列车员走过来。这是个华人,有点年纪了,一见思华便叫道:“车都要开了,你怎么还不下车?要让车长看到,又要打你的耳光。”

  虽然蒙了层煤灰,思华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惊慌,葵花饼也不卖了,把麻袋放回肩上便跳下了车,急急地走去。那老列车员看着思华的背影,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杨定远看着这个小小的身影下了火车,一眨眼便不知去了哪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不知为什么,在这小孩身上,杨定远隐约看到了自己。和思华一样,杨定远很早就出来谋生了,但好歹父母都还在世,他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半大孩子独自在遥远的赤塔是如何活下来的。在异哉,他父母大概也不知中国几年前就已经改朝换代,人人都把辫子绞了吧。他站起身,走到那列车员边上。

  “老哥,你认得这小孩么?”

  “怎么不认得,唉,”老列车员摇了摇头,“也真是命苦。爹很早就来修铁路了,好歹活了下来,却落下一身的病。后来娶了个蒙古人,生下个孩子没多久,两个就一块儿没了。这孩子,十五岁的人了,就在车站这儿混点饭吃,这日子也不知哪儿是个头。”

  这孩子十五岁了?杨定远看到时还以为他顶多才十一二岁。想着自己家里虽然穷,但总比思华要好得太多,杨定远心里黯然。这时火车已经换好了车头,开始拉响汽笛,下车的人陆续都已经回来。那老列车员见人都来了,便顾不得说话,急匆匆地赶去忙自己的事情,杨定远却觉得心口突然有点憋闷,倒不是因为车厢里又有很多人的缘故,只是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恓惶。他有点担心思华,便从铺上起身,走到了车门口。几个俄国人在站台上走来走去,偶尔抬起眼,看到车里这些东方人面孔,一脸都是鄙夷和不屑。在他们眼里,这节车上的中国人,无非和一些牲畜没什么两样吧,但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已看不到了。

  杨定远叹了口气。自己其实也是朝不保夕,还去担忧别人做甚?只是他心里还是如同搁了一块什么,总也放不下。这时火车又发出一阵嘶吼,开始缓缓开去。离开赤塔,有不少是山路,现在火车一前一后各挂了一个车头,一个拉一个推,速度倒比以前更快了些。杨定远正待回铺上去,一眼看见过道里搁着一些行李中,有一个麻袋。

  这几节车厢,住的都是劳工营招来的中国劳工。虽然尽是些穷光蛋,但身边多少也有些行李,特别要去的地方天寒地冻,换洗衣服和棉鞋棉帽之类都少不了。车厢里挤的人太多了,这些东西放不下,就堆在两节车厢中间的过道里。这儿的车门因为一般不开,就被当成杂物间用,东西堆得满满的,只是当中的一个大麻袋分明就是先前思华身上背着的那个,上面还有几个他看不懂的俄文字,而且还没扎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