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华点了点头，又扯了扯身前霍敬奇的衣服：“霍大爷，我走了。”霍敬奇却只是哼了一声，也没搭理她。那些俄国人说打就打，霍敬奇看得也有点心悸。他在北京时尽充贵人，到了火车上也得空就摆谱，心想这回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这碗饭也不容易吃。

　　思华辞别了他们，闪身夹在那些人群中走了。她身材矮小，又背了个大麻袋，活像个年幼的苦力，实在不似劳工，因此站台上的俄罗斯警察也没注意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杨定远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女孩，将来又会怎样？他无法去猜，也不敢去想，现在，连自己的前途都是如此叵测。

　　老俄国人说有人会来招人的，果然没多久，就带了几个俄罗斯人过来。这几个俄罗斯人一个个看过去，看中了身强力壮地就点一下，老俄国人就拿出名册来勾一下，准是注上一笔此人的去处。点来点去，有个俄国人点到了杨定远这边，看了看他和霍敬奇两人，指了指，向老俄国人说了句，老俄国人点了点头，拿着名册问了霍敬奇和杨定远的名字，伸手便要写。霍敬奇见他没点小霍太监，有点急，上前一步道：“大爷……”

　　老俄国人抬起头：“什么事？”

　　“大爷，我有个兄弟，是一块儿的，一块儿点上吧。”

　　他扯过小霍太监来。霍敬奇个子不高，但身上长得结实，小霍太监却显得单薄了。老俄国人瞥了小霍太监一眼，还没说话，杨定远也道：“大爷，这兄弟，哈拉绍，带上他吧。”

　　大概杨定远的发音不太标准，老俄国人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行，多一些嘴而已。不过你们要去的地方可苦，这小子吃得住么？”

　　霍敬奇见他口气有松动，忙道：“吃得住吃得住。别看小兔崽子人小，他可会做事，手脚麻利。”

　　老俄国人没再说什么，打开名册道：“叫什么？”

　　“叫霍德子。”

　　老俄国人在名册上勾了一下道：“行了。不过死在那儿，别怪我没照应你。”他对那贩私酒的男人下手狠辣，但这时倒也随和。霍敬奇见他这么好说话，暗暗松了口气，向小霍太监一瞪眼道：“小兔崽子，还不谢过大爷。”又向老俄国人道：“大爷，我们去哪儿？”

　　“别列兹尼基。”

　　老俄国人没有再说什么便走了。霍敬奇听不懂他嘴里说的地名，等他走了才呆呆地问杨定远道：“老弟，我们要去哪儿？”

　　“别列兹尼基。”

　　“这是啥地方？”

　　杨定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们正说着，老俄国人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嘴里说着：“留在伊尔库茨克的，到那边招工处集合，其他人晚上仍回火车上，三天后出发。利索点，记着了，晚上要不回来，没有列巴可发，抓到了还要去服苦役。”

　　霍敬奇苦笑着看了看杨定远：“老弟，原来我们还得上车啊。出来做工，真跟囚犯差不离。”

　　别列兹尼基是个什么地方？杨定远也不知道，看样子还得再坐几天的火车。只是到俄罗斯做工，看来也真的跟囚犯相去无几。杨定远又看了看站台，想找一下思华的身影，但这时哪里还看得到，不知她去哪里了。

　　一路顺风。他想着。可是他也知道，这个愿望，只怕很难。

　　回车上重新安置好铺位，霍敬奇道：“小兔崽子，这回要去吃苦头了，大爷我发个慈悲，带你去吃顿好的吧。老弟，你走不走？”

　　杨定远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歇一阵吧。”

　　霍敬奇看着他，似乎很诧异有人请客他都不去，半晌才道：“老弟，人生来就是这个命，别想太多了。那猴崽子，要有福气准有福气，你担心也是白担心。”

　　霍敬奇平时大大咧咧，这时倒一眼看出杨定远在为思华担心。杨定远道：“是啊。霍大哥，多谢你吉言。”

　　霍敬奇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两块光洋道：“老弟，还要等好几天才动身，你不爱跟我出去逛，借你两块大洋自己出去散散心吧。出门在外，别太苦了自己。不过日后有了工钱，可得还我。”

　　他把两块大洋往杨定远铺上一扔，领着小霍太监大摇大摆地下了火车。杨定远拿起大洋，心中实是说不出的滋味。霍敬奇这人，有时小气得出奇，有时又大方得异样。就像他对小霍太监，平时呼来喝去，动不动还要打两下，可对小霍太监也还真个不算坏，怪不得小霍太监甘愿听他使唤。

　　他正想着，耳畔听得有人道：“嚯，老弟，有钱了啊，不来玩两手么？”

　　他抬起头，却是那个姓马的安徽人。他站起来道：“马大哥……”

　　安徽人摆了摆手：“马天化，也别大哥二哥的。杨老弟，怎么，来玩两手不？”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三颗骰子抛着，大概这几天赌钱的人已经不多了，现在见杨定远手里有钱，就打上了他的主意。杨定远摇了摇头道：“对不住了马大哥，我不好这个。”

　　马天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低低道：“真不知尹团长看中你哪一点，识字了不起啊！”

　　这口气大是不善，杨定远心中一动，也低声道：“马大哥，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马天化扫了他一眼，也许是省悟到自己失言了，冷冷道：“不关你的事，不玩就不玩。”他坐回自己的铺上去，也没人来赌，便自己一把把地洒着骰子玩，一双眼睛却时不时地扫杨定远一眼，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敌意。杨定远在铺上只觉芒刺在背，实在坐不住，索性起身下了车，心想反正霍敬奇借了自己两块光洋，光洋只能在中国人铺子里用，去了那别列兹尼基，只怕想用都用不成了，索性趁现在跟霍敬奇说的，去吃一顿好的，就算死在那儿，也算没亏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