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鹰军团 六 金窝 3
作者:燕垒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杨定远心想何老蔫现在已根本没心思去淘这些沙了,让他进护沙队正合适,就跟何老蔫说了这话。何老蔫一心想着淘自己那些沙,听了连连点头说好。两人到了刘掌柜地窖里,刘掌柜先打发了何老蔫,又跟杨定远道:“昌佑跟我说,你跟他学过老毛子话?”

  杨定远点了点头:“是。”

  “学得咋样了?”

  “平常说说,总能听得懂。”

  刘掌柜道:“那就好。老格做事挺麻利,可就是不会说中国话,你正好可以跟他搭个伴。”

  “老格?”

  “他叫格里高利,当过兵。你应该见过,就是骑马的那个。他呆会儿就要过来,你今天就跟他去走一圈熟熟路。”

  原来就是那个骑术极佳的老俄国人啊。杨定远想着。那天这老俄国人把去日本人地盘偷沙的中国人带回来时,他也看到了。他坐在火塘边烤着火,跟刘掌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过了没多久,门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刘掌柜一听这马蹄,便站起来道:“老格来了。”他话音刚落,地窖门被推开了,一个俄罗斯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这正是先前将那个去日本人矿区偷沙的中国人带回来的那个老俄罗斯人,杨定远见他骑在马上时极其利落,可走在平地上却完全似换了个人。因为常年骑马,这格利高利是个罗圈腿,走路本来就不得力,加上一条腿瘸了,更不好走,下地窖时都很费力。听得刘掌柜说要杨定远跟自己熟熟路,格里高利道:“路很长,他只怕走不动。”

  刘掌柜的俄语说得也不算很好,格里高利和他说话总是较慢,这话杨定远也听懂了。他有点不服气,在一边用俄语插嘴道:“能有多长?五六里地差不多了吧。”

  一听杨定远居然会说俄语,格里高利小小吃了一惊。刘掌柜倒点点头道:“这倒也是。定远,你去马厩里挑匹马吧。虽说都不是些正经牲口,有个坐骑总要好一点。”说完对格里高利又说了两句,意思是杨定远刚做这事,要格里高利带他一把。

  走出了地窖,格里高利一步一瘸地走到马边,双手一按马鞍,人飞身跃起,稳稳坐了上去。杨定远见他平地上走路慢慢吞吞,似乎一不当心就会摔倒,上马时却如此潇洒,赞道:“好身手!”

  格里高利听他称赞自己,胡子不由往上一翘,露出点笑意:“你叫什么?”

  “杨定远。”

  “杨……”

  格里高利憋了半天,也没把后面“定远”两个字憋出来。中国人发俄语中的弹舌音很为难,而俄国人发单音节更难。格里高利“杨”了半天,还是个“杨”,顺嘴道:“杨,你会骑马么?”

  杨定远见他把自己的名字都吞了三分之二,暗自苦笑,心想刘掌柜把这老毛子的名字掐掉了尾巴,这老毛子也一样。他并不会骑马,可又不肯服输,只是道:“骑上就会了。”

  这时他们走到了马厩边,一个管事的闻声出来,杨定远跟他说了来意,那人听得是掌柜的意思,便说马都在里面,随便挑。马厩里拴了十几匹马,刘掌柜买来是准备杀了下汤锅的,果然如他所说都不是“正经牲口”,一大半都病病歪歪,骨瘦如柴。杨定远见其中有一匹马虽然很瘦,长得却特别高大,模样十分神骏。格里高利骑的坐骑很漂亮,那匹马歪着头吃料时,看去竟不比格里高利的马逊色,特别是这马的眼睛,亮得耀眼,跟别的马完全两样。他一见便爱上了,心想这样的马怎么下汤锅,便向那管马的道:“就这匹吧。”

  管马的把那匹马牵了出来。一带出来,杨定远才算明白为什么这马被当肉马来卖了。原来这匹马长得虽然高大,却是匹瘸马,而且脖子根本直不了,一直都是歪的。这样的马走走还成,跑是根本没法跑。有心想换一匹,可看看别的马全都更不像样,这匹马虽然是匹残马,也瘦了点,精气神却很好。只是杨定远本来还满脑子想着能和格里高利那样骑马,现在却着实失望。那管事的拿出一副破旧鞍鞯来装上,说这是原先就配着的,本来要当柴禾烧了,现在就仍然装上吧。

  装好了鞍,杨定远带着马出来时,格里高利正等得有点不耐烦。杨定远心想准会被这俄国老头笑话,哪知格里高利却有点动容,一骨碌跳下了地,一瘸一拐地走到杨定远的马前,看了看道:“杨,你选了一匹好马。”

  “好马?”

  杨定远实在拿不准格里高利是不是在讽刺,格里高利摸着马鬃,眼神有点古怪,有点感慨,有点赞叹,甚至杨定远还看到了一丝痛恨,但更多的是惋惜,喃喃道:“可惜,真是可惜。”

  杨定远听他的口气似乎还认识这马,问道:“老格,你见过这马么?”

  “这是阿拉伯马,不比我这顿河马差。”格里高利拍了拍自己马脖子,扭过头道:“杨,这马虽然残了,可是魂魄还在,好好养吧。”

  他说着,转身一按马背,又飞身上了鞍。杨定远虽没他这本事,也想学着他那样上马,可脚刚要踩上马蹬,格里高利忽道:“先不要骑,带它去走走。”

  杨定远道:“什么?”

  “马和人一样,要是它不相信你,就不会让你骑到背上。你要这样,”格里高利骑在马上,手比划了两下,“把它当成你自己的腿。马就是战士的腿。”

  把马当成腿?杨定远嘟囔了一句。这老毛子说话老是让人有点听不懂,但看这马的神情似乎带着点敌意,心想它多半也知道自己本来是下汤锅的命,说不定以为就要被宰了,便学着格里高利的样轻轻拍了拍马脖子道:“别担心,你不会下汤锅了。”

  他牵着马跟着格里高利走着。天虽然还冷,春天到底来了,路边已经有草芽钻出泥土。格里高利走一段路,便比划着让杨定远让马啃啃青,一边跟他闲聊。杨定远初见他时,只觉他沉默寡言,现在才知道其实他很健谈。大概他一个俄国人混在中国人堆里,平时也没人好说说话,憋到现在才算发泄出来。半天走下来,两人已是如同故交,杨定远听他说什么马也跟女人一样,又从马扯到了女人,说他当初当兵,每换一个地方驻防就换一个女人,而那些女人围着他转,不由有点想笑。看格里高利这罗圈腿也不是这两年才有的,现在更是老得跟块干木头一样,他实在想象不出当初有女人围着这老头转的情景。格里高利却是说得兴起,说道:“十几年前,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还有个子爵小姐非要跟我私奔。要不是后来在奉天我伤了腿,她没再理我,说不定现在我也成了贵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