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鹰军团 七 牢狱 4
作者:燕垒生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打架。”

  “打架?和谁?”

  “日本人。结果我们打死了他们三十多个。”

  “为什么要打架?”

  “因为日本人欺负我们中国人。”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叹息:“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怨恨,最终却落到人民头上。”

  这句话杨定远有点听不懂,他问道:“什么?”

  大胡子没有回答,只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这大胡子的俄语很好,在杨定远听来和俄罗斯人说得差不多了,可他说时老夹点他听不懂的词,大概是德语,杨定远只能听懂几个单词。听他说着“复仇”、“宽容”什么的,没好气地说:“跟日本人,我们中国人不会有什么宽容。”

  大胡子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外面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哗哗的雨声反而让深夜更增岑寂。

  第二天雨还在下,放风也取消了。早上天一亮,杨定远又去试了试大胡子的额头,觉得热度已经退了,他说道:“你这病好多了。”

  大胡子的虽然烧退了,可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他在铺上半坐起来,从枕下摸出本书道:“中国人,你看看这本书吧。”

  杨定远接过来翻了翻,干笑了一下道:“我看不懂。”他一直是跟人学着说俄语,只是在那本杂货铺老头子给的课本上学了几个单词,看这本书时,那几个会的单词却连一个都没有。

  大胡子一怔:“这是俄语版的。”

  “我就会说,不认得几个字。”

  大胡子拿回了书,淡淡道:“可惜。”

  从这天起,大胡子一反常态,几乎天天都和杨定远说个不停。这大胡子名叫马库斯,以前做原木生意。本来相安无事,但因为德俄两国的关系越来越差,他这个常常来俄国的德国人终于有一天被当成间谍抓了。抓起来后要他交代自己所在的间谍网,可马库斯什么都说不出,结果就扔进死囚牢里关到现在。八年了,他都不知现在外面成了什么,听杨定远说俄国和德国正在打仗,马库斯有点茫然。因为只要两国交战,他就更没有出去的指望了。只是马库斯虽然被关了八年,心境反而越发平和,总说这是上帝的考验。上帝做的一切事都是对了,自己承受牢狱之灾也肯定是因为自己犯过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罪。他要给杨定远看的书是一本俄语版《圣经》,杨定远只能说不能读,他便逐字向杨定远讲解。讲解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他也是个囚犯,简直就是个热衷于传道的牧师。杨定远对他说的教义并没什么兴趣,更希望他能教自己俄语。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每天都一样,出去放风时透透气,回来便和马库斯学俄语。他几乎是从头学识字。开始时连一句话都读不通,马库斯教得都有些烦了,拿出本辞典来让他自己翻着看,有什么不懂的再问。一天天过去,杨定远记的单词多了,也能半通不通地看下去。只是马库斯布道的热情并不能持久,有时说得耐心仔细,可有时却情绪低落,一声不吭。每当他情绪低落时,便会唱那首曲调忧伤之极的歌,和他说的教义是宽容和忍耐完全搭不上。那时候杨定远去请教他,他老是一句话都不肯说,那本辞典也劈手夺回去,不肯让杨定远再看。一来二去,杨定远摸透了他的脾气,总是趁他高兴点的时候请教,见他脾气不对,便独自在那儿自学。

  这天,杨定远终于把一页《圣经》都念了下来,没几个疙瘩,马库斯听了赞许道:“杨,你们中国人真聪明,学得很快。”

  从马库斯嘴里听到赞许的话可真不容易,杨定远吁了口气,说:“是么?”

  “是啊。我一开始学俄语,花的时间比你只少了没多少。”

  原来他的意思还是在自诩,杨定远不禁有点想笑。被关在牢里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想笑。可是笑意还没浮上来,心里却又似堵住了什么,他道:“马库斯,我在这儿有多久了?”

  “十七天。”

  马库斯回答得很快。杨定远一怔:“这么久了?”

  “是,我不会记错。”

  杨定远只觉心口又有点隐隐作痛。不知不觉,在死囚牢里已经呆了十七天了,那么,离死也已经很近了吧?本来专心于学俄语,对死的恐惧已忘得差不多了,现在恐惧的身影又在眼前清晰起来,手不禁有点发抖。马库斯也发觉了他的失态,低声道:“杨,你到底犯的什么事?”

  杨定远定了定神,把那天的事约略说了。那天拿起棍子冲上去狠揍时,脑子仿佛一片空白,现在回想起来,却一阵阵后悔,似乎说出来时才能让自己平静一些。马库斯静静听着,等他说完,忽然道:“杨,你不用太担心。你在这儿等得越久,就越安全。”

  杨定远又是一怔:“为什么?”

  “俄国和日本打过仗,结果输了。我在被抓进来前,就时常听得俄国人痛骂日本人。他们只怕比你更恨日本人,只要他们不起诉,你就不会被拜死刑。”

  虽然马库斯这样说了,杨定远还是没放心多少。过了几天,刘掌柜又来了一次。刘掌柜说,日本人把那独臂老日本人赎出去了,看样子不会再起诉。他要杨定远先安心呆着,等他这一队人淘完金子,凑齐了钱就赎他出来。杨定远听他说得底气十足,有点纳闷,问道:“掌柜的,日本为什么不起诉?”

  “你当他们心甘情愿么?他们是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杨定远更听不懂了,想要细问,可刘掌柜不肯再多说,只是说一准备齐了金子就来赎他。刘掌柜说起他从木材厂带来的人,也有点佩服,说这些人很有义气,本来这矿的含金量就少,淘出金子来大家也分不到多少,可他们还是愿意再少拿点份子,凑钱来赎杨定远。不过就算这样,赎身钱还是远远不够。

  “定远,你小子挺会买人心啊。”

  刘掌柜感慨地说着,杨定远却觉得有点无地自容。他和何老蔫瞒下了金窝的事,觉得这金窝是两人拿命换来的,不能分给别人,相形之下,未免显得不厚道。

  等何老蔫来了,跟他说,把那些金子拿出来,自己那份凑足赎身钱总够,剩下的再大家分了。

  可是他拿定了这主意,何老蔫一直没来。杨定远知道,以他的性情,肯定连一粒金屑都不肯放过。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淘金,只能见缝挺针地偷偷干,现在多半一门心思在淘那十二袋金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