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远心想这老爷子也不知是什么人，刘掌柜对他信心如此之大。告别了刘掌柜，六个人牵着十几匹马向前走去。苏日勒和克虽然并不是很健谈，可也不是闷葫芦，因为杨定远头回跑马帮，问了他不少。听他说会骑马，苏日勒和克点点头道：“那就好。我就怕你连马都不会骑，那可麻烦。”

　　杨定远回头看了看，问道：“马不都驮着货么？怎么骑？”

　　苏日勒和克笑了：“现在当然骑不了。可跟老爷子碰了头，货都要装雪橇上。你当真拿马驮着货去高丽啊？冰天雪地的，走到来年都到不了。”

　　原来在西伯利亚跑马帮，冬天靠的就是雪橇。一辆雪橇用马拉着，可以多装不少货。雪橇上当然坐不了多少人了，另外的人就骑马跟随，这样一路可以把拉累了的马换下来。杨定远虽然学会了骑马，可就是在金矿上巡逻时才偶尔骑骑，还没有策马扬鞭跑过。听苏日勒和克说的要骑马，他倒是跃跃欲试。

　　这一天走到天黑，苏日勒和克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让杨定远他们歇下，砍了些柴禾生起火，拿积雪煮开了，又从马鞍前掏出一大块肉剁碎了扔进去。在雪地里围着火喝酒吃肉，倒也别有风味。杨定远一边吃着，一边问道：“苏大哥，还有多久碰到老爷子？”

　　“再这样，走两天吧。”

　　“为什么不坐火车？火车不是快一点么？”

　　苏日勒和克那双小眼睛眯了眯，似乎透出些嘲讽：“掌柜的没跟你说么？这货可不能走火车，要不，怎么把老爷子都叫出来了。”

　　苏日勒和克的话意味深长，显然也不愿多说，杨定远便也不再多问。吃饱喝足了，几人拿出羊皮毡子铺在地上，就这么睡下。虽然也吃过很多苦，可就在雪地上和衣而卧，杨定远还真不习惯，苏日勒和克让他守前半夜，后半夜再叫醒他。同来的另四个人都是些闷葫芦，很少说话，杨定远想跟他们说说，只有一个个子很高，长了一脸短胡子的和善些，自称姓陈，名叫陈柏川，另外三人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显然他们四个是一路的，也不想杨定远这个外人加入。

　　杨定远在火堆前坐着烤火，倒是越坐越清醒，他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袄，翻出身边带着的笔墨，想再写写日记。可刚往砚里放点雪水磨化了，写不上几个字马上又结成了冰，他也只得马马虎虎写了几个字，收好了又拿出那本字典来翻着看。俄语很不好学，马库斯教他也是支离破碎，时间一长都快忘了。正看着，耳畔风声中刮来几声凄厉的狼嚎，他小声道：“苏大哥，有狼啊。”

　　苏日勒和克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看身前的火堆，往里又加了几根柴禾：“没事，别让火灭了就成，狼怕火，不敢过来的。”

　　虽然苏日勒和克这么说，可杨定远还是有点担心。他望了望四周，夜幕中，越发显得黑暗，隐隐约约仿佛有无数绿火样的眼珠子正盯着这儿。

　　人生在世，也是一样，总是有狼群在窥视着你。只要你倦了，就扑上来，无声无息地一口咬住你的脖子。

　　杨定远想着，眼前也有点模糊。不知为什么，他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格里高利说过的话。

　　杨，死神是一个女人。当你看到了她的美丽，你也就离开这世界了。所以不要去害怕死，当一个骑手坐上马鞍，他的眼里就只有无畏。即使失去了生命，你也能得到世上最美最温柔的一个吻。

　　杨，骑手的生命，只有身下的战马，与心中的无畏。这是你能够抵御一切的武器。

　　这是老哥萨克唯一一次说起战争时说过的话。这些话如此清晰，以至于他差点以为格里高利就在面前。

　　后半夜，苏日勒和克醒了过来，让已经昏昏沉沉的杨定远睡觉去，他来看着火。这回虽然身下冰冷一片，杨定远还是倒头就睡。在睡梦中，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的身影。但她并不是穿着黑衣服，而是一身纯白。

　　这是我的死神么？睡梦中，他想着。

　　这样又过了两天，这一天他们正走着，前面传来一阵隐约的马嘶。苏日勒和克一听得这声音，将两根手指伸进嘴里，发出了一声哨响。随着哨响，前面树林中传来一片马蹄声，有两个背着枪的人骑马跑了过来。杨定远吃了一惊，还没说话，苏日勒和克已走上前去，大声说了两句什么。

　　他说的既不是汉语，也不是俄语，那两人迎了过来，也说着同样的话。苏日勒和克抱了抱这两人，又扭头道：“过来吧，老爷子就在前面。”

　　走进前面的树林，只见树下排开了二十几辆雪橇，大多装着东西，却没看到人。杨定远正觉奇怪，一个背着枪的人走到一棵大树前，扫开了积雪，露出个用树枝编成的门。他把门拉开，苏日勒和克道：“你们先进去歇歇，把货装上雪橇，我们就出发。”

　　这里居然有个地窖！这三天都在雪地里露宿，看到地窖，杨定远心里便是一暖。他跟着苏日勒和克钻进地窖，却见里面生着火，四周挤了十几个人。苏日勒和克跟他们说了几句，那些人呼啦一下全跑了出去，他领着杨定远走到一个坐着的老人跟前，伏到地上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说道：“老爷子，这就是刘掌柜……”

　　“杨大哥！”

　　老人身后，一个站着的矮个子突然叫了起来。杨定远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矮个子居然会认识自己，正想问，那矮个子一把拉掉头上的皮帽道：“杨大哥，是我！”

　　皮帽下露出的，是一张和别人完全不同的脸。这张脸没有风霜之色，红润而秀气，特别是两颗乌溜溜的眼珠，仿佛会说出话来。

　　“思华！”杨定远又惊又喜地叫了起来。这个矮个子竟然就是思华！已经两年多不见了，她比先前高了不少，已完全没有两年多前那个满脸煤黑的小叫化子影子了，现在的她完全是个少女了，就算臃肿的羊皮袄也没有完全掩去她苗条的身段。只是当初在她眼中看到的那一丝忧郁仍然还看得到。他一把拉住思华的手，思华的脸红了红，似乎想把手缩回来，却仍然没有，只是低声道：“杨大哥，又看到你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