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跑了有一个多小时，风也没怎么大，可杨定远也觉得风向变乱了，忽而往前忽而往后。这时树林就在前面，他正想加上一鞭，老人忽然又叫道：“停下！”

　　马帮刚一停，苏日勒和克又急急跑了过来。虽然老人还没说什么，但苏日勒和克显然也明白情形有点不对，急急道：“老爷子，不对了吧？”

　　“筑城！”

　　他们说的都是蒙古话，杨定远也听不懂，但只见苏日勒和克指挥着人把雪橇围成一个圈，把马都解下了围在中间，马上往雪橇外围堆雪，有几个人则手忙脚乱地支上了大锅，把雪扔进去点火烧。杨定远不知他们要干什么，正要过去帮忙，老人叫住他道：“定远，你让乌云过来。”

　　杨定远答应一声。虽然马帮里的人都穿着一式衣服，但思华个子最小，还是最好认。他走到思华身边道：“思华，老爷子让你去，这儿我来吧。”

　　思华听得杨定远的声音，抬起头来。她的脸因为用力都红成一片，将手里的铁锹递给杨定远，低声道：“杨大哥，那麻烦你了。”

　　“没事。”

　　杨定远拿起铁锹，把雪往雪堆上堆去。刚堆了一成，有两个人抬着一锅水急急过来。锅里的雪还没完全化尽，连一点热气都没有，他们把水往雪堆上一浇，又抬着锅放回火上。雪堆被浇了水，登时矮了些，可也马上冻住了，硬得跟石头一样。杨定远恍然大悟，心道：“这不就跟《三国演义》里曹操征西凉筑城一样么？”

　　《三国演义》里说西凉马超造反，曹操带兵远征，要筑座临时城墙，可因为土质疏松，老筑不起来。有个隐士娄梅柏就献了一计，说趁北风大起时，一边培土一边浇水，用水把土冻住就能筑了。老人肯定不会看过《三国演义》，可他这法子却是一般无二。只是曹操筑城是为了防西凉兵，现在筑雪城，防的又是什么？

　　他们干得很快，没多久，雪橇四周已筑起了一道半人高的雪墙。杨定远还要再往上筑，却听得老人高声道：“快进来！妖风快来了！”

　　妖风快来了？杨定远却并没有发觉风有变得多大。他直起身子，正想定睛看一看，可刚抬起头，心里便是一跳。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许多，明明是正午时候，可这时却黑得都看不清眼前几丈远了。而望过去，可以看到远处的天边乌云翻涌，正滚滚而来，就如一条长龙。

　　苏日勒和克正在堆着雪墙，听得老人的声音，他也看了看，脸色登时大变，叫道：“马上躲到里边，躲到马肚子下！”

　　他一声喊，忙碌的人已急急地向圈中跑去。而圈子里，那些马匹似乎嗅到了危险，更加焦躁不安，不住打着响鼻，四蹄踢打着地面，如果不是马缰绳被人抓着，这些马只怕马上就要落荒而逃。杨定远正要走，眼角突然扫到了什么。

　　是什么？他抬起头。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在那一条席卷而来的风雪长龙中，他看到有一个女人正向这儿走来。离得那么远，可她的身影却又如此清晰，在仿佛要把一切都撕成韲粉的风雪中，她仍然缓步而来，似乎引领着那片无坚不摧的狂风

　　是死神么？杨定远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神志有些恍惚，但他知道，风速远远快过火车。一个人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比火车快，更不要说这女人一直是款款而行。但她一直走在那条风雪长龙的前面，越来越近，杨定远几乎可以看到了她的面容。

　　是死神么？他呆呆地想着。格里高利说，死神是个穿着黑衣的女人，但这个女人却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

　　这情景太妖异了，他实在不敢相信，正要揉揉眼睛看个仔细，有个人忽地拉住了他的手。

　　“杨大哥，快走。”

　　那是思华。思华见别人都躲好了，杨定远却呆了一样仍然看着风雪来的地方，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她本来扶着老人，此时却再忍不住，一个箭步过来拖住杨定远。杨定远被她一拖，顺势跟着她躲到了老人身边。

　　老人一直闭着眼，当他们躲进来时，老人才突然睁开了眼。

　　“妖风要到了，定远，抓住马缰，别让马惊了。”

　　杨定远答应一声，将遮住他们的马匹缰绳挽在手里。他刚抓住缰绳，耳边忽地一声响，一阵风裹着雪就重重地压了过来。杨定远转过身子，让自己不去面对着风，坐在地上道：“老爷子，这就是妖风么？”

　　“妖风？早着呢，这只是刚过来的头阵风。要不是筑了城，整个马帮都要被吹上天去。”老人说着，“闭上眼，什么也不要想。”

　　真有这么厉害？杨定远有点将信将疑。他抬起头，从马肚子下望出去，只是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雪片正在乱舞，几乎填满了一切空隙，看出去只有白茫茫大雪。这么大的雪，连见惯了风雪的马也慌了神，全都在不安地嘶鸣着，四蹄也在乱踩。这样的天气，怎么还会有人在走？杨定远不禁有点想笑。所谓的死神，自然是格里高利的迷信而已，自己大概就因为听了格里高利的胡扯才会有这种幻觉吧。他正想着，老人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一只柔软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定远，你抓着乌云。”老人的声音很轻，轻得只能让杨定远听到，“乌云身子轻，我份量不够，你一定要拉住她。”

　　难道会被吹走么？杨定远打了个寒战。这时风声突然大了，先前还似在吼，这时耳朵里简直就跟一万个人在齐敲锣鼓。在风声中，只听苏日勒和克叫道：“快趴下！拉住马缰！”

　　天一下暗了。那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阴影。不是夜的黑，黑夜轻得没有重量，而这片阴影却如同一块山样的巨石，正往他们头上压下来。那是一阵狂风，夹着雪，枯草，甚至还有胳膊粗的树枝，向他们横扫过来。这一刻连那些惊慌失措的马也立时失去了声响，只剩下风声。

　　那已不是风声了。那是刀子，是钢针，人除了缩成一团，什么都干不了。杨定远虽然躲在马下，可还是感到了背后那种不可一世的压力。